第144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一更】(2 / 2)

那人清晰的喊出了自己的名字,陸沅君拄著拐不方便行動,但不耽誤在腦海裡搜索這個聲音。

可她想了許久,彩門的江湖人,修路的工人,租借家裡土地的佃戶,回憶了半天,印象中也沒有人是這幅模樣。

扶著她的學生幫陸沅君轉身,外頭吵鬨還是回教室裡去吧。

“瘋子罷了,先生不用在意。”

學生擺擺手,讓擋在前頭的人讓出路來。運城上下誰不認識陸沅君,喊出她的名字根本不新鮮。

為了讓陸沅君放心離開,學生攙扶著她的時候說起了閒話。

“我們村西頭的瘋子,認得村裡每一個小姑娘,見了小姑娘就脫衣裳。”

在學生看來,如果守軍不快點把人拖走,這個瘋子也快到脫衣裳的那一步了。

然而被守軍控製著的曾蘭亭看到陸沅君轉身離開,情緒越發的激動起來。

明明不曉得多久沒有吃過飯了,他還是從不知名的地方湧出了一股力氣,大力掙紮起來。

曾蘭亭和守軍在走廊裡掙紮的動靜讓各間教室裡的人都推開門,站在邊上探出頭張望。

忽的一聲巨響,曾蘭亭的懷裡掉出了一個四四方方的鐵盒子,摔在地上向前滾了好幾圈。

走廊細窄,兩邊都是牆。平日裡有人路過,鞋底子踏在地上的聲音都清晰可聞,而今鐵疙瘩掉在地上,動靜更是不小。

陸沅君聽到以後下意識的回過頭去,目光落在了地上四四方方的鐵盒子上。

這東西她倒是瞧著眼熟呢。

緊接著被守軍控製著的男人掙脫出來,向前衝了幾步跪在地上,雙手滿是愛憐的把那鐵盒子捧了起來,貼著自己的麵頰輕輕的蹭著,仿佛手裡抱著的是無上的寶貝。

守軍甩了甩腕子,又一次上前試圖將男人走,但不聊陸沅君卻轉過身來開口阻攔。

“等一下,我認得他!”

雙手撐著拐杖,陸沅君儘了自己的全力,用最快的速度挪移了過去。

將拐杖丟在了一邊,陸沅君慢慢的蹲下身,將自己和跪在地上的男人之間的距離拉近。目光落在男人的臉上,她試圖從中尋找曾蘭亭的影子。

把人從滬上請回來的時候,陸沅君以為可以儘快讓相機投入生產,但不成想曾蘭亭幾年的時間也沒有做出成熟的相機來。

去了幾次之後,陸沅君發現曾蘭亭雖然沒有再搞什麼邪教了,但精神狀態仍是不怎麼好。

但彼時的曾蘭亭總是西裝革履,身上的衣服井井有條,腳下踩著皮鞋也擦得增光瓦亮。

而今眼前這個男人,麵容隱在亂草一樣的頭發和胡須之後,陸沅君試了幾次,也隻在曾蘭亭的雙眼裡尋到了些許的痕跡。

目光向下挪移,陸沅君瞧見了男人手上的東西,她忽略了男人手背和手腕處的血汙,用指尖點了過去。

曾蘭亭向後挪了挪,躲開了陸沅君彈過來的手。

“我終於煉製出了送人去另一個世界的法器,你不能碰。”

把相機包在懷中,曾蘭亭彎下腰,將身體蜷縮成了一個團。

陸沅君隻是腿上受傷,根本不會像他在外頭拍的那些人一樣,身體變得僵硬冰冷。

而尚且溫熱的人是不能送到那邊去的,曾蘭亭神誌是不清醒,但他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原則。

躲開了陸沅君的手,相機是不能給陸沅君觸碰,但懷中的照片可以。

將手伸進了衣服裡,曾蘭亭摸出了厚厚的一摞相紙來,怯生生的給陸沅君遞了過去。

一遝相紙足足有幾十張,曾蘭亭嘴角掛著笑意,兩腿夾住相機,眼中充斥著得意的神色。

見陸沅君沒有接,曾蘭亭也不氣惱,他將相片放在地上攤開,一張一張的給陸沅君介紹起來。

“這是我今天送去那邊享福的兩個信徒。”

撿起了放在最上頭的兩張照片,曾蘭亭給陸沅君舉起,睜大眼睛說個不停。

陸沅君隻看了一眼後立刻彆開了頭,相片中一個男人倒在血泊之中,身上到處是被刺刀捅刺後留下的傷口。

另一張更為駭人,水缸裡的屍體不曉得泡了多久,腫脹的像是河裡漂上來的。

曾蘭亭是個瘋子,根本無法順利的讀出彆人的情緒,他絲毫沒有察覺到陸沅君的神色變化,將這兩張照片放在一旁,從厚厚的一摞裡翻找著。

陸沅君側過頭看了看,曾蘭亭的相紙少說也有幾十張,每張上頭都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孩童,婦女,頭發花白的老人。屍體的麵容裡定格著驚懼與恐慌,大多死後也無法瞑目,眼珠子瞪得仿佛要從眼眶裡擠出來似的。

相片裡的人死法各異,中彈的人身上隻有一個傷口,還算是體麵。

女子的相片就讓人難以接受了,大多赤裸著身體,渾身遍布大大小小的傷口,脖頸上還有被手掐過後留下的淤青。

“這個世界活著太辛苦,我把他們送到那邊去了。”

曾蘭亭的手翻到了最下頭的那張相片,捏著已經卷了角的相紙,捧在手心裡放在唇邊印下一吻。

“到了那邊以後,沒有苦難,沒有疼痛,更不會流血。”

緩緩的將相片放了下來,曾蘭亭看著相片裡的人,眼神裡閃過了清明。

這張相片裡的人陸沅君認得,是曾蘭亭的妻子,比他大好幾歲的童養媳。

記憶裡曾蘭亭的妻子是個很潑辣的女人,還在火車上罵過自己是狐狸精。可如今她定格在了一張相片裡,相片中的女人安詳的閉上了雙眼。

如果忽略她臉上和脖頸上猙獰的傷口,女人的睡顏竟然有幾分安詳在。

“我先送她去那邊了,城中還有許多人等著我拯救。”

曾蘭亭的眼圈忽的紅了,他吸了吸鼻子,仰起頭把眼淚流了回去。

扒拉著地上的相片,將它們整理好重新塞回了自己的衣裳裡,唯獨留下了妻子的那一張。

曾蘭亭趴在地上縮成一團,額頭貼在相片上。

“你在那邊等等我,我很快就去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