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所為何(1 / 2)

橫濱街頭。

遼蒼介舉著一幅地圖走在路邊, 身後兩步處跟著一位抱著孩子、看起來不過二十三四歲的年輕女子,長相隻能算中上乘,卻有種獨特的溫婉清麗的氣質。

時間正值晚高峰, 低著頭一直在看地圖的少年猝不及防被彆人撞了一下,身體側傾,露出有些失焦的眼睛。

他根本沒有在看地圖。

當然了,那種看一眼就能瞬間記住的東西, 沒有讓他一直盯著看的必要。

“媽媽……”稚子純真無邪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遼蒼介循聲回頭,看到了那個跟江戶川繁男一樣黑發碧眼, 穿著卡通圖案童裝的孩子從母親懷裡抬起了頭。

亂步。

他默念著孩子的名字。

……或者說, 江戶川亂步。

“媽媽, 你熱嗎?”名為亂步的孩子天真的問著,伸出小小軟軟的手摸了摸母親汗濕的額頭。

年輕的母親對他笑了笑, 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柔聲說:“謝謝你, 亂步。”

但遼蒼介卻如夢初醒,走過去朝女子手裡鼓鼓囊囊的行李伸出了手,聲音很低:“……如果不介意的話。”

“啊, 謝謝你!幫大忙了!”女子見他主動出聲,沒有猶豫就如釋重負的將行李遞給了他, 看起來完全沒有任何防備, 就好像她早已知道遼蒼介的身份。

如此自然又親熱的態度,讓遼蒼介忍不住抬頭看了她一眼。

像花一樣柔軟的女子靜靜的注視著他, 目光溫暖而包容, 眼中沒有一絲一毫的陰霾。

如孩童一般直率無暇, 又比世間所有智者更理性深邃的眼神。

遼蒼介垂下眸, 避開了那樣的目光。

那樣的目光,總是會讓他聯想到江戶川繁男。

“還沒問過您的名字?”他偏開頭輕聲詢問著。

“芽衣。”女子空出了手,將懷裡幾乎快要掉下去的孩子往上托了托,懷在了臂彎裡,“叫我芽衣就好啦。”

她以一種與遼蒼介平起平坐的、像是多年的友人一樣了解他的語氣與他說著話,睿智卻又溫柔的目光很明顯與江戶川繁男如出一轍。

遼蒼介在被那樣熟悉的目光注視時不由自主的這樣想著,並由衷的為自己居然產生了這樣的認知而感到煩躁。

“芽衣!”睡醒之後恢複了精神的男童聽到熟悉的名字,脆生生的也跟著喊了一句。

名為芽衣的女子忍不住笑著親了他一口:“是,媽媽在這裡喔!”

小小的孩子捂住白團子一樣的臉頰,笑得眯起了眼睛,扭頭又看向了遼蒼介,翡翠綠的眼睛好奇睜開。

他長得可愛,一雙大眼睛透著孩童特有的明亮,以及對整個世界的懵懂和奇異的聰穎。

擁有這樣眼神的男童歪頭看著銀發少年,驀然彎眼笑了:“蒼介!”

遼蒼介:“……”

他認命的閉了閉眼,心中的猜想已經無限趨近明晰,讓他連呼吸都難受的收緊了。

作為掩飾異常的偽裝,他轉身繼續往薛定諤的目的地走去,一邊走一邊竭力聲線平靜的問:“芽衣小姐是從哪裡來的?”

明明稱呼了他的名字,卻沒有得到回應的亂步團子眨眨眼,十分困惑的看了眼母親。

——這個人應該就是媽媽讀的信裡提到的那個人呀?

一直安靜的等著遼蒼介開口的芽衣輕歎一聲,安撫的拍了拍兒子的背,踩著木屐跟上了少年的腳步:“我是從附近的鄉下過來的。因為從小就方向感不太好,所以一到橫濱就迷路了呢。”

“是麼?”遼蒼介照顧著她的和服裝束,不著痕跡的放慢了腳步,聲音淡淡的,“您是到橫濱來尋親的吧?為什麼沒有讓他來接您?”

“這個……”芽衣如花蕊般白裡透紅的臉上透出幾分少女似的苦惱和赧然,“因為我不喜歡電子產品,所以隻給那個人寄了信。從他沒有來接我這一點來看,應該是還沒收到吧。”

“這樣啊。”遼蒼介的表情模糊了,連稱呼都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改變,“那個人,是你的哥哥?”

“……是丈夫。”芽衣垂眸溫和的說著。

“……”

銀發少年身上的氣息,似乎在某一瞬間變得遙遠起來。

“是啊。……也是,你和他的孩子都這麼大了。”他微微低下頭,過了許久才輕飄飄的出聲,明明周圍那樣喧鬨,但纏繞在他周身的空氣卻讓人感覺無比壓抑。

芽衣轉眼看著他,溫柔的目光中似乎帶有幾分哀傷。

那是生性善良之人在不小心傷害到他人時控製不住流露出的感情,即使她自己並沒有什麼錯。

女子懷裡的男童來回張望著兩人,碧綠的大眼睛閃爍著貓一樣靈動的光輝。路邊的景象比他生活的鄉下要繁華,但他看了幾眼之後就失去了興趣,將注意力都放在了母親和少年的交談上。

在他清澈又聰慧的眼中,替他媽媽拿著裝有他寶貴小黃鴨箱子的哥哥麵色冷淡,被額發遮擋的眼中卻暗靄沉沉,透出一片迷霧重重的詭譎。

那樣的眼神讓他感到害怕,所以性格活潑又不怕生的他下意識選擇了不出聲,隻是抓緊了母親的衣襟。

“芽衣小姐和他是怎麼認識的?”

“我們是同一個鎮子出生的。”

“也就是說,是青梅竹馬?”

“嗯……可以這麼說。”

“為什麼結婚之後你沒有搬到橫濱來住?”

“畢竟對麵的工作性質比較特殊,考慮到以後會有的麻煩,我們一開始就商量好不在橫濱長久生活……而且我喜歡鄉下的氣氛,不喜歡城市的吵鬨。”

“……那今天又是為什麼到橫濱來?”

“因為——”

芽衣的腳步漸漸變慢,最終完全停住了。

她注視著前方背影死寂的少年,用輕柔到隨時能消逝在風中的聲音,歎息一般的說:“……因為繁男君寫信說,希望讓我見見他心愛的學生。”

但是她沒想到,迷路時在路邊恰巧遇到的、通過推理得出他就是遼蒼介的少年,在轉過臉後居然會讓她看到意想不到的訊息。

江戶川繁男在信裡從未提過遼蒼介對自己抱有特殊的感情,江戶川芽衣從紙張、丈夫的筆觸、語氣等細節上也隻能推理出少年心思纖細、心靈手巧,他與丈夫相處融洽,親密如家人的結論。

但直到親眼看見遼蒼介,江戶川芽衣才幡然醒悟丈夫那樣做的原因。

她用守望般小心而溫柔的目光注視著遼蒼介,透過他刺蝟一樣警惕豎起的冷漠外殼,看清了他虛無又迷茫,將好不容易得到的光緊緊抓住、死也不肯放手的內在。

他從深淵中跋涉而來,那雙堅冰一樣的眼中荒蕪空洞,見證過戰爭,死亡,地獄,腳下堆積著血海屍山,皚皚白骨。

江戶川繁男想要拯救他,拯救這個自出生開始就沒體驗過被珍惜和愛護的感覺,也不知道如何珍惜和愛護彆人的孩子。

他想讓那雙一直注視著這個世界的深淵的眼睛,看到人世間的光。

“……彆用那種眼神看我。”

最後一層玻璃紙被徹底捅破,遼蒼介線條冷硬的側臉僵硬蒼白,橫過來的眼神黑暗失控,瞳孔隱約收縮著,“我最討厭彆人看透我。”

江戶川芽衣的眸光驀然變得悲傷起來。

“對不起。可是你既然不喜歡這樣的目光,又為什麼能忍受留在繁男君身邊呢?”

“——因為那個人是不一樣的!”遼蒼介想也不想就果斷給出了答案,眼中透著堅定和深信不疑,“他看穿了我的異能,告訴我生存的方法和應該選擇的道路,他是我唯一……!”

斬釘截鐵的話語,在注意到黑發男童那雙翡翠綠的眼睛時戛然而止。

“唯一……”

遼蒼介的聲音不受控製的低了下來。

他微微垂下頭,放在身側的手慢慢收緊,最後的幾個字輕到幾不可聞,其中蘊含的迷茫和倔強像是死守著快要失去的寶物的孩童,“……相信的人。”

江戶川芽衣沒有說話,隻是安靜的,替他感到悲傷一樣的注視著他,輕聲喚道:“蒼介君……”

“為什麼。”遼蒼介在她能說出安慰的話之前便打斷了他,語調是壓抑著什麼一般的平靜,“為什麼不告訴我。”

他抬頭直勾勾的看著江戶川亂步,目光是會嚇到小孩的陰鬱。

“為什麼他不在一開始就告訴我?我旁敲側擊的時候他從來都沒說過自己已經——為什麼不告訴我?!怕我把你們都殺了嗎?!”

少年冷冰冰的聲音不受控製的大了起來,引來周圍路過的行人異樣的注視,更讓亂步不安的抱緊了身邊的母親。

但他卻像是沒看到一樣,唇邊在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時候就勾起了譏諷的弧度,指尖神經質的發著抖。

“確實我的心裡沒有善惡的分界,為達目的也不在乎采取一些手段,但就算如此,為了得到他就把他的家人都殺掉這種蠢事還是不會做的!他——”

“他真的……什麼都沒有告訴過你嗎?”

女子如積雪般清透而安靜的聲音驀然響起。

宛如天外飛來的仙人般輕飄飄的嗓音,卻輕而易舉的便中止了少年的爆發。

遼蒼介的呼吸猛地一窒,被手套包裹的雙手十指微顫。

江戶川芽衣輕輕拍打著有些害怕的兒子的脊背,從始至終不曾有所改變的透徹眼神直射入他的瞳孔,像是能將他由內而外的看穿。

“你就像冰雪一樣聰明,從戰場歸來、多次死裡逃生的你,比任何人都更懂得保護自己,利用資源,蒼介君。”

她隨即微微垂眸,不徐不緩的聲音聽起來令人放鬆而舒服,但說出的話卻精準的挑出了最關鍵的一點。

“這樣的你,是不會對突然出現在眼前、能夠一眼便看穿自己的繁男君置之不理的。”

“所以,你自第一眼看到他開始——就已經用自己的能力碰過了他。他也從一開始,就告訴過你自己的答案了。”

“你其實早已經猜到了,不是嗎?”

“……”

伴隨著江戶川芽衣這句以十足肯定的口吻說出來的話。

遼蒼介的瞳孔微微收縮,臉上所有的表情都在一瞬間變成了空白。

對事情發展的趨勢看不太懂的江戶川亂步眨眨眼,剛想好學的提問,就聽到對麵的銀發少年發出了一聲幾不可聞的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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