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淚掉落的聲音。
男孩自黑暗中睜眼, 恍惚中，看見年輕的男人懸在頭頂，素日溫和的麵容扭曲猙獰, 淚滴從他的鼻尖滾落。
他掐著他的脖子。
【“為什麼……要對我用那個……”】
痛苦壓抑的聲音在耳邊回響, 嘶啞的像魔鬼的低語。
【“要不是你……要不是你……！”】
空氣隨著手指的收緊而稀薄變少。
【“——我根本不會產生這種感情的啊！”】
「嘎啦。」
……喉骨碎裂的聲音。
男孩空洞漆黑的藍眸緩緩充血。
他抬起手, 指尖試探的去觸男人麵龐, 卻在相交的同時, 換來似恐懼又似厭惡的閃躲。
稚嫩的，布滿傷痕的小手僵在半空。
好半晌，緩緩收緊。
「——滴答。」
有液體滴進空無一物的眼睛, 順著眼角緩慢流下。
男孩神情麻木的躺在那裡。
他推開身上的屍體，額發遮眼, 坐了起來。
*
“——你醒啦？！”
黃鸝般驚喜的稚啼傳來。
悄無聲息坐在床上的男孩毫無反應，過了幾秒, 才遲鈍的轉頭。
一細綹銀發從他的耳邊滑下, 落至瞳孔緊縮的眼前。
藍眸森寒恫然。
然而。
刺目的光芒從纖細身影的背後慷慨傾瀉進來, 強勢驅散了從夢裡帶出的黑影。
仿佛被那樣的耀眼晃了神, 男孩呆怔一瞬，才想起來抬手遮住眼睛, 瘦弱的小臉隻剩蒼白的下巴暴露在外, 無端惹人憐愛。
“你可真是個讓人擔心的小鬼啊，突然就渾身是血的出現在後院，幸好你遇見的是我, 不然你現在已經是一具屍體啦！”
門邊的少女沒有看見他一開始的眼神，自顧自腳步歡快的走進來, 將手裡的麵盆放在桌上, 然後走來走去的拉窗簾, 開窗，收拾東西。
嘰嘰喳喳的說話聲、腳步聲，麵包和甜點的香暖氣味，客人們來來往往說笑的聲音，嘻嘻哈哈的電視聲響……
屬於人間的溫暖，逐漸充斥了這間小屋，驅散了一室毫無人氣的冰冷。
最後，少女坐到男孩的床邊，毫無防備的、天真開朗的笑顏滿滿當當的撞入他死寂一片的瞳孔。
“我叫與謝野晶子，你呢？”
“……”
銀鈴般清脆的嗓音在空中叮咚回響。
陽光、新鮮空氣和青草的氣味。
仿佛一切美好的事物，都隨著這個人的到來而呈現在男孩眼前。
年幼的遼蒼介一言不發的盯著少女看了半晌，才抬起手，直接對她發動了能力。
少女的神情迷惑了一秒，下一刻突然睜大眼睛，毫無征兆的前傾身體，猛地將男孩抱了滿懷——
“好可愛~！！”
“……”
被香香軟軟的少女擁在懷裡，臉頰被狂蹭的男孩死目，隨後眼簾微垂，譏諷的勾了勾唇角。
果然，這世上沒有什麼人是不一樣的。
罷了……不管怎麼說，這個人也救了自己。
就在男孩眼底的寒冰似聚非聚時，少女的動作突然頓了頓，隨後像是被驚嚇到了一樣猛然退開，對上男孩冷然的視線。
她震驚的眨了眨眼，出乎男孩意料的話脫口而出，一語道破他從未被彆人發現過的小動作：“剛才那個，是你的異能？！”
男孩：“……？”
他反應不過來的呆了兩秒，突然震驚的瞪圓了眼睛，頭上睡淩亂的幾根頭發胡亂支棱起來：“咦……？”
怎麼回事？
從沒見過這種情況的男孩不信邪的抓住少女，兩眼緊盯著她清澈見底的眼睛，連續發動了好幾次「掌中京」。
這次與謝野晶子甚至沒有猶豫，眼睛亮晶晶的直接往前一撲，一把將他按在了床上，不顧他臉上的震驚幸福尖叫——
“呀——果然很可愛！來來來，快給姐姐蹭蹭！！”
年幼的男孩被她按在懷裡狂揉腦袋，一瞬間的呆滯後受不了的瞪大眼睛，張牙舞爪的開始掙紮。
“什、喂！你乾什麼！”
“好啦好啦~彆害羞嘛！”
“誰害羞了啊！住手混蛋——喂！不要碰我！！”
“嗨嗨嗨，姐姐親親~”
“什——？！滾開！彆親我、彆——”
“不準親我的臉——！！！”
……這是遼蒼介一生中最恥辱的一分鐘。
度過了這段極度不堪回首的時間後，衣衫淩亂的銀發男孩喘著粗氣靠在牆角，惡狠狠的擦著臉上被親到的地方，放射著怒火的兩眼死死盯著床下。
被他一腳踹下床的少女背對他淒美而跪，兩手撐地頭顱低垂，身後仿佛有秋風卷著落葉吹過，聲音幽幽：“都結束了，我的人生。哼，真短暫啊。”
“哼你個頭啊！變態癡女！！”
床上的銀發男孩毫不留情的怒吼出聲。
門外的點心鋪老板娘聽到聲音，笑眯眯的探頭進來：“啊啦，晶子，和新朋友的關係真好呢！”
與謝野晶子猛抬頭，臉上晴空萬裡：“嗨——”
“才沒有關係很好——！”年幼還會炸毛的遼蒼介瞪眼否認。
與謝野晶子複又低頭，聲音瞬間低了八度：“嗨……”
銀發男孩猛地一哽，剩下的怒火突然就堵在了胸腔裡，不上不下的發泄不出來。
他擰眉瞪著少女臉上難以掩飾的失落，過了幾秒才轉開視線，壓低聲音悶悶的嘟囔：“為什麼沒用……？”
活潑的少女雖然確實表現出了對他的喜愛，但最了解自己異能的他怎麼可能看不出來？——與謝野晶子看他的眼神裡，沒有他最厭惡的那種虛假的迷戀。
……不，應該說，其實還是有的。
第一次對少女使用的時候，他確實看到她的眼神炙熱了一瞬。
——然後這炙熱就變成了看見洋娃娃一般的狂喜。
是因為她的異能力嗎？這個能把必死的傷勢都完全治療的異能力，把他異能的副作用無限壓製到了最小，所以少女才不會對他產生畸形的情感？
聰明的男孩瞬息之間推斷出事情的真相，不確定的眼神又看向與謝野晶子，卻冷不丁撞上她正悄悄注視自己的眼神。
古靈精怪的少女一與他四目相對，便不服氣的吐了吐舌頭，隨後“噗嗤”一聲，自己笑了出來。
“誰讓你擅自對救命恩人用那種不禮貌的異能的！”她意氣風發又理直氣壯的笑道。
銀發男孩微微睜大眼睛，忍不住恍惚了一瞬。
——那是怎樣燦爛而美麗的笑容啊。
他從不知道，自小生活在“外麵”的世界中，沒見識過暗無天日、屍橫遍野的戰場，沒經曆過任何苦難和不幸的幸福女孩，笑起來的時候竟會如此乾淨，如此耀眼。
作為從黑暗中艱苦跋涉而來的人，在第一次見到陽光的時候，他完全控製不住的被那種溫暖所吸引了。
……與謝野晶子。
男孩默默的在心裡念著這個柔軟的名字，雙目不由自主的、更多的停留在少女的笑顏上，像是在貪戀那初次得見的、毫無瑕疵的注視自己的眼神。
是的，毫無瑕疵。
他在剛剛的幾秒之中已經確定，與謝野晶子就是森鷗外一直隱瞞的那個治療係的異能力者。
而這個強大卻溫柔的異能，甚至能讓與謝野晶子以極快的速度擺脫他異能的副作用。
這代表著，少女此刻對待他的態度，全部是出於她自身的想法。
不是被異能力操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