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蘿像是沒有察覺宣帝的異樣,她安安靜靜抬起手,將短匕係在了宣帝腰間,又往後退了兩步,語氣表情一如既往崇拜又愛戀:“陛下真好看,能做陛下的妻子,是阿蘿的榮幸。”
她說著甜蜜的情話,字字句句卻令宣帝肝腸寸斷,他忍不住一把將她抱住,似是想把她揉碎進自己的身體,從此之後兩人一體再也不分開,可這樣的軟弱隻持續了一瞬,終究是大道占了上風,宣帝鬆開手,“吉時已到,阿蘿,我們該出發了。”
他先行一步,女蘿緊隨其後,所有人麵上皆是一片喜氣,而帝王的背影高大遙遠,像是永遠不會回頭。
坐在鳳輦上,女蘿能清楚地聽見兩邊街道的歡呼聲,她安靜地沒有言語,這樣重大的場合,她身為王後,沒有資格與帝王同乘禦輦,就像是相愛的這些年,她總是要等在他身後,他想她了,便來看一看,他不想了,又可以繼續自己的大業。
而女蘿剩下什麼?她像是籠子裡的鳥兒,孤獨寂寞,等待主人心血來潮的逗弄。
但她甚至不如籠中鳥,至少鳥兒能一直活下去,而她很快就要死了。
“娘娘!娘娘!謝謝你!娘娘!”
千萬人歡呼之中,女蘿突然聽到似曾相識的聲音,她不覺回過神,伸手挑開簾幔——過去的她決不會做這樣沒有規矩的事,可她都要死了,還在意這些繁文縟節做什麼?
陸界見她掀開簾幔,遂打馬而來:“娘娘可是有事吩咐?”
女蘿沒有回答他,目光越過陸界,落在了人群之中蹦跳的很高的縈姳身上,她拿了一條鮮紅的手帕正在那裡揮舞,一邊跳一邊喊。
兩人四目相對,縈姳一愣,隨即揮舞的更加熱烈,女蘿不自覺也露出了笑容,這笑容看在陸界眼中,真是宛若神女,一時間竟不敢再看,等他臉上燙意褪去,女蘿已經放下簾幔,遮住了容顏。
為了大典所建的高台在五日前正式完工,抬眼看去,高聳入雲,這裡百姓們便過不來了,他們被將士們擋在外圍,隻能隱隱看到最高的台階上,帝王站在那裡,而宣王後拾級而上,在至高之處接受來自陛下賜予的榮耀。
女蘿一步一步走上去,她剛到鎮盧時,他也站在高階之上,身披鴉青大氅,含笑等待她來到他身邊。那時她滿心歡喜,隻想快些到他懷裡去,她做過無數個相愛至白首的美夢,卻從未想過自己要在二十歲的時候被最愛的人殺掉。
她漸漸走近了,也開始奔向無法控製的未來。
“阿蘿,從今以後,你便是我的皇後,你我共享天下,永不分離。”
女蘿微微笑著,沒有說話。
千萬人的呼喊、雀躍,周圍林立的將士、甲胄,呼呼的風聲,強大而俊美的帝王——這都是屬於她的,這就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刻,她成為了天底下最尊貴的妻子,她將擁有一切。
“陛下,抱抱我吧。”
宣帝一愣,不知妻子為何在這時提出這樣的要求,這於理不合,然而此時此刻,他心裡隻有即將殺死她的不舍與悲痛,望著含笑凝望自己的妻子,她那樣期待又羞澀,這樣小小的要求,他怎麼會不答應,怎麼能不答應?
於是他伸出雙手,將她抱入懷中,就如同從前的每一次。
她總是很乖,從不吵鬨從不淘氣,完完全全按照他的想法活著,如果可以,他不想殺了她,他也想要在人間界與她安安穩穩度過幾十年的快活時光……
胸口突然傳來一陣劇痛!
宣帝雙手猛然顫抖不已,他沒有力氣再去擁抱女蘿,疼得身體微微弓起,隻能勉強鬆開她後退,卻見妻子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了尖銳的綠色利器,徑直先一步刺入了他的心口。
然後他的妻子,天底下最美麗、最乖巧的阿蘿,她抬起臉,用他最愛的天真眼神、純潔表情,輕柔地對他說:“這個時候,我應該流淚,對嗎?”
她知道自己要流淚,該流淚,因為這樣才最無奈最淒美,可當她下定決心那一刻,當藤劍刺入陛下心口那一刻——所有對他的愛都像是浮塵被一口吹去,她不再痛苦不再掙紮,沒有不舍沒有猶豫。
在宣帝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她拔出藤刺,宣帝可以清楚地看見這藤刺是自她皮膚上的細枝紋路彙聚而來,無比鋒利,隨後,女蘿再次狠狠將藤刺捅入他心口!
“陛下,阿蘿不想死,所以隻好請你去死了。”
她想笑,於是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