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男修者回話,女蘿已轉身向主峰大殿走去,她知道的,今天這件事在對方心中永遠過不去,即便是再不起眼的話,也會成為修者心魔,有時甚至直到飛升時,修者才知自己的心魔是什麼,她留下了這樣一番話,他永遠都不能飛升了。
他會慢慢地變成他最鄙夷的卑微的凡人,在有限的生命裡享受無儘的痛苦,看著身邊的人超越自己奔向更廣闊的前方,自己卻困於囹圄無法掙脫——除非他現在、此刻、馬上立刻將她殺了,否則永無解脫之日。
“你不該這麼說那位師弟。”
女蘿抬起頭,看向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己麵前的青衣女修。
“即便是為了你自己,也應謹言慎行,青雲宗戒律森嚴,你很可能為自己招來殺身之禍。”
女蘿卻歪了歪頭:“你是濯霜嗎?”
青衣女修微微一愣,沒想到她竟知道自己是誰,正要回答,卻又聽女蘿道:“洶水流光,縈姳鎮魂符,謝謝你。”
“不,我沒有幫你什麼。”濯霜輕聲說,“……反倒置你於更加凶險的處境了。”
她無法背叛師門,因此希望通過縈姳告知女蘿快些逃走,但濯霜做夢都沒想到,這個凡人女子居然反手殺了劍尊,即便劍尊真魂仍在,可九世修行毀於一夕,卻引來了更加可怕的後果。
“你也覺得我應該站著不動,讓陛下殺了我嗎?”
“我沒有這麼想過。”
她知道她沒有逃,因此當大尊者們恭迎劍尊歸位時,濯霜選擇留下練劍,誰知劍尊沒有歸位,反倒是大尊者們怒不可遏的回了主峰,詢問之下才得知凡人女子做了了不得的事,可大尊者們已至大殿,那凡人女子呢?
一位師弟告訴她,凡人女子被丟在山腳下自己走登天梯,濯霜不敢妄言大尊者們的狹隘心胸與睚眥必報,於是離開大殿,想接凡人女子上主峰。
“修仙界,是個弱肉強食,強者為尊的世界,這裡沒有律法約束,像你這樣的凡人很容易受到傷害。”濯霜扭頭看向女蘿,“有什麼是我能為你做的嗎?”
兩人並肩而行,她在女蘿跟前毫無身為修者的傲慢,女蘿也不像在那幾個男修者麵前那般跋扈,她問濯霜:“你們擁有這樣長的壽命,這樣強的力量,難道不應該擁有與之匹配的品格嗎?為了成就自己大道,便要殺死無辜的凡人,即便得道成仙,又能如何?神仙看著人間,難道不會感到慚愧嗎?”
濯霜無法回答女蘿的問題,因為她自己的道心也早已不再堅定——從得知劍尊將要殺妻證道開始,她便懷疑起修者渴求大道的意義,如果成就自己便要殺死心愛之人,她感覺到困惑,於是不自覺開始質疑。
然除了自己之外的所有人都認為這是理所當然,大尊者如此,師兄弟們亦是如此,濯霜愈發不明白。
到了大殿前的位置,濯霜對女蘿說:“待會兒進入大殿,你不要與大尊者們針鋒相對,把攝魂鈴交還,我會幫你的,不讓你受傷。”
女蘿搖頭:“不。”
濯霜:“這是為何?難道你不怕死嗎?”
女蘿靜靜地望著她,“我會懷疑,會掙紮,會憤怒,會不甘,會怨恨,惟獨不會害怕。”
她主動向大殿走去:“謝謝你給了我叫醒自己的機會。”
“等一等!”
濯霜不懂她為何如此魯莽,一旦進入大殿便決無轉圜餘地,可女蘿頭也未回。
青雲宗的大殿比人世間的王宮更大,數十根刻有精致花紋的柱子撐起穹頂,七位大尊者分彆坐於自己的位置之上,他們共同審視著從殿門口走進來的女蘿,而濯霜本想留下,卻被自己的師父玉宸大尊者叫走,她猶豫地看了女蘿一眼,終究是回到了師父身邊。
所有人都冷冷地看著她,她為千夫所指,是整個青雲宗、乃至整個修仙界的敵人。
“呂氏,你可知罪?”
大尊者的聲音低沉而富有權威,一字一句儘皆令人顫栗,壓迫感極強。
“你在叫誰?”
“當然是叫你。”
女蘿矢口否認:“不,我不是呂氏,我有名字,我叫女蘿。”
“凡間的,一種隻能依靠他人,不能自己生存的無用植物,倒也襯你。”
在大尊者們看來,是劍尊給予了女蘿富貴與榮耀,她不思感恩便罷,竟還反手殺了劍尊,無疑是忘恩負義之輩。
“記住我的名字吧。”
女蘿並未生氣,她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從此之後,我就是你們的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