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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蘿並不嬌氣,她會進城,一是想打聽禦獸門怎麼走,二也是想讓小豹子放鬆一些,沂樂城與她在人間界所見到的城鎮並無太大差彆,烏逸是尊貴修者,對修仙界的凡人如何生活並不了解,休明涉是劍尊,更不用說,因此女蘿甚至不知道靈貝的價值,還是城門守衛的反應讓她心裡有了數,隨即她便找了家錢莊,換了一千個銀貝備用。
見九霄眼巴巴看著,女蘿便留了一個銀貝給它玩,原本想要找間客棧打尖,誰知人剛到客棧門口,尚未來得及進去,身後就傳來呼喊:“仙姑!仙姑留步!仙姑!”
來人約莫天命之年,留有一把美髯,身著墨綠錦衣,氣度不凡,身邊還跟著幾名護衛,女蘿有點擔心是自己叫人認了出來,來人卻上前對她一揖到底:“仙姑,不知仙姑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請仙姑恕罪,若是仙姑不棄,不如移步與小可過府說話?”
先前女蘿轉身,麵上疤痕顯眼,此人吃了一驚,隨即立刻收斂情緒,恭敬無比,甚至自稱小可,畢竟修者大多駐顏有術,瞧著二十出頭的,說不定是活了幾百年的仙家。
女蘿問道:“你是誰呀?”
來人這才意識到自己隻顧著趕來,竟忘了介紹,忙道:“小可姓黃,單字一個陽,是這沂樂城的城主。”
女蘿略微驚訝,按理說修仙界的城池分彆獨立,城主便相當於人間界的諸侯,但黃陽無論穿著還是神態都很是謙遜,令女蘿很是驚訝,她搖頭:“多謝黃城主美意,隻我有要事在身,在貴地暫住一日,明兒一早便要離去,因此便不叨擾了。”
黃陽一聽,立馬道:“不不不,仙姑,我知道你們仙家神通廣大,能飛天遁地降妖除魔,還求仙姑幫忙抓了那魔物,還沂樂城百姓一個清淨太平啊!”
說著竟是不顧顏麵,撲通一聲朝女蘿跪下,女蘿連忙躲開,黃陽苦苦哀求:“沂樂城隻是個不起眼小城,素日裡無緣得見仙家,又因地處偏遠城民清貧,隻掛在了不滅穀名下。前些時日,城中出了吃人的妖魔,小可幾次三番向穀中遞信,回信隻說不日即到,可這都過去了一個多月,仍舊是沒有人來!”
黃陽眼淚狂飆,他抹了把臉,“仙姑,求您大發慈悲,幫幫沂樂城的百姓吧!”
女蘿麵色猶豫,若是要幫黃陽,便要推遲去禦獸門的計劃,雷祖也就多一分危險,可若是不幫,她心中又過意不去。
正在她遲疑時,懷裡有了動靜,一直玩著銀貝的小奶豹仰著毛茸茸臉蛋看她,嫩生生叫了兩聲。
女蘿怔了片刻,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帶路吧,不過我並不厲害,可不敢保證能幫到你們。”
黃陽大喜,連忙從地上爬起來,“仙姑這邊請、這邊請!”
城主府位於沂樂城東南方,四進的宅子,與尋常人家比自然氣派,但若是將城主比作諸侯,那這四進院則很不起眼。
應當是女蘿給了靈貝做進城費後,黃陽便得了有仙家路過的消息,女蘿到時,城主府已貼心地為她備好了熱水飯菜乾淨衣服,還有兩個負責伺候的婢女。
風塵仆仆一天,女蘿原就想帶九霄洗個澡,她婉拒了婢女的幫助,也沒有穿城主府給的衣裙,她盤算著待得了空,多買些布料放進乾坤袋,自己做幾套簡單方便的衣服。
九霄也被放在水裡搓了一頓,它乖乖讓女蘿給自己洗澡,然後猛地一抖毛,濺了她滿頭滿身,女蘿無奈,佯作生氣,心中卻為九霄開始調皮而感到高興,九霄蹭蹭她的手腕,她便不氣了,將小奶豹用乾毯子抱起擦毛。
待到一切收拾完畢,黃陽再次求見,並向女蘿講述了這兩個月來在沂樂城及周圍村落發生的可怕事件。
最開始是城中某戶人家的小男孩天黑未歸家,這倒也不少見,孩子玩性大,玩瘋了便回得晚,可又過了些時候,街上玩耍的稚童皆已歸家,自家孩子卻仍舊沒有蹤跡,這家人頓時著急不已。
左鄰右舍找了一晚上,還是沒孩子蹤跡,因此成了樁懸案,因沂樂城小而偏,人口比起其他大城要少許多,所以出了這樣的事,身為城主的黃陽立刻便派人四處尋找,結果這找著找著,丟失的孩子沒找到,反倒是又有其他人丟了!
丟的全是些小男孩,哪個男孩不是家裡的寶貝命根子,命根子沒了,家裡人哪裡能情願?可任由他們怎樣找,依舊是不見孩子蹤跡,黃陽便尋思著應當不是拐子是妖魔,隻是這樣的話,城中守衛必然不是對手,因此便向不滅穀寫信求助,奈何過去一月有餘,不滅穀隻說來,卻遲遲不到。
“……迄今為止,已是有三十餘名孩子失蹤!”黃陽說著,險些痛哭流涕,“也不知孩子們是否還活著……仙姑,您可一定要幫我們把孩子找回來啊!隻要您願意幫忙,我沂樂城決不虧待於您!”
女蘿想了想,問:“能給錢嗎?”
黃陽正準備再對著女蘿歌功頌德一番,結果她張嘴就要錢,愣了下連忙道:“能、能!”
女蘿很高興,等救出雷祖,她便要去鑄劍山,將流途劍給融了拿來煉化自己的藤蔓,據說鑄劍宗收費很高,她還沒錢呢:“能給多少?”
黃陽試探著道:“您想要多少?”
女蘿也不懂修仙界靈貝的價值,雖一枚靈貝可換一千個銀貝,可她畢竟還沒花過銀貝,於是道:“我想要一萬靈貝。”
黃陽當場就從椅子上翻了下去!
攝魂鈴忍住想要說她的欲望,一萬靈貝,她可真敢要啊!就是把黃陽給賣了,怕是也不值一萬靈貝!
黃陽張嘴大話已說了出去,但他真拿不出一萬靈貝,見他表情忐忑,女蘿瞬間了解:“我要的太多了,是不是?”
“啊不、不,不多、不多。”
真的不多嗎?感覺黃城主臉色慘白,下一秒就要暈過去了。
女蘿想了想:“那給我一萬銀貝,可以嗎?”
從一萬靈貝到一萬銀貝,降價來得太突然,黃陽生怕仙姑變卦,一巴掌拍在桌上:“成交!”
見女蘿起身要走,他下意識問:“仙姑,您要去哪裡?”
“抓妖。”
“可是都這樣晚了……”
“沒關係。”女蘿回過頭,“麻煩你們再幫我準備些牛乳,我的小貓很喜歡,等我們回來給它喝。”
黃陽連連點頭,見仙姑背後生出碧綠雙翼瞬間翱翔於天際,目瞪口呆,仙家仙法果然名不虛傳!
女蘿從黃陽手中拿到了有孩子失蹤的家庭名單及住址,她準備去往最後一戶人家,問那家人要一件孩子失蹤前穿過的衣裳,讓九霄聞一聞,小奶豹嗅覺無比靈敏,應當能追尋到孩子下落。
兩個時辰前又有一個孩子失蹤,夜幕低垂,街上行人越來越少,女蘿抬手正要敲門,卻忽聞院子裡傳來一陣哭聲。
她自修煉後,五感較之常人更加敏銳,因此還聽見男人斥責:“哭!哭什麼哭!不許哭!把嘴給我閉上!”
女蘿敲了敲門,等了許久才有人來開,是個婦人,黑燈瞎火的瞧見半張臉都是疤痕的女蘿,婦人嚇了一跳,“你誰啊!”
“是趙大嫂嗎?我是黃城主的手下,聽說你家孩子失蹤了,特意來看看。”
一提到失蹤的寶貝兒子,趙大嫂哇的一聲便哭號起來,她一屁股坐到地上,拍著地薅著腳脖子:“我命苦,我命苦啊!三十好幾生了個兒子,眨眼間就沒了啊!我的寶兒喲,你在哪裡,你在哪裡喲!”
女蘿耐心地等她哭完,說來也奇怪,周圍還有不少人家,可趙大嫂哭得這般厲害,卻連個開門出來瞧瞧的都沒有。
她問:“你家孩子可有穿過未洗的衣物?若是有,請拿給我看看。”
趙大嫂尋兒心切,她抹了把眼淚,“你跟我來。”
趙家是普通民宅,穿過大門便是院子,女蘿一眼就瞧見院子裡擺了個大木盆,裡頭堆滿了各式各樣沒洗的衣服,趙大嫂走過去,從那堆衣服裡伸手抓了樣東西出來,原本女蘿以為是衣服,誰知卻是個人!
除卻趙大嫂,還有個身材中等的漢子在,他看見趙大嫂帶了女蘿進來,眼一瞥就罵道:“寶兒不見了你不知道找,淨帶些亂七八糟的人進來!”
趙大嫂小聲說:“這是城主府的人。”
“城主府的人有個屁用!”漢子啐了一口,“他娘的,來來回回丟了這麼多娃兒,不見他們找回來一個,天天上門問又有什麼用!”
女蘿眉頭微蹙,她不在意趙大嫂兩口子說什麼,因為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趙大嫂提留起來的那個“人”身上。
又黑又壯,五大三粗,神態有些呆滯,時不時地抽抽肩膀,沒等女蘿開口,姓趙的漢子憤怒一腳踹了過去:“他娘的,就是養了你這麼個喪門星!讓你看著弟弟,你他娘的心被狗吃——啊!”
女蘿甩出一條藤蔓勾住他的腳,平靜道:“第三次了。”
漢子原本見她臉上有疤,穿著也不金貴,因此有幾分輕視,現下受製於人,才知道害怕,哆哆嗦嗦期期艾艾:“什、什麼第三次?”
“罵娘。”
女蘿收回藤蔓,漢子自己沒站穩,摔了個趔趄,他看起來還想再打老婆一巴掌,接觸到女蘿的目光才訥訥收手,女蘿沒管這兩口子,她慢慢走到那黑壯姑娘麵前,彎下腰:“你好,你叫什麼名字呀?”
“哎喲,你就彆管這喪門星了,趕緊找我們家寶兒啊!”趙大嫂急得要命,“這招弟是又懶又饞又笨,腦子還不靈光,跟她說話,你費那勁兒乾啥?!”
說著上前兩步,從那一堆沒洗的衣服裡找出一件兒子的內衫遞過來,“這死丫頭,渾身上下都是懶筋,跟頭牛似的,抽一鞭子走一下!白天我就讓她把衣服洗了,到晚上活兒都沒乾完!懶死她算了,一天到晚就知道吃!”
越說越氣的趙大嫂伸出手指,狠狠戳著女兒的腦門,名叫招弟的女孩麵容仍舊呆滯,她的臉上有許多細小的傷口,雙手粗糙宛如風乾了的橘子皮,半張臉甚至是腫的。
女蘿忍著自心底油然而生的怒火,接過趙大嫂手裡的內衫,結果九霄兩隻爪爪捂住鼻子不願意聞,女蘿哄了它好一會兒,它才勉為其難嗅了嗅,然後做了個噦的表情。
女蘿嘴角微揚,又看了招弟一眼,對趙大嫂兩口子說:“我需要個幫手,讓這孩子隨我去吧。”
趙家漢子不大樂意,但他又不敢說什麼,隻能拚了命給老婆使眼色,趙大嫂正想拒絕,招弟跟著去,那誰在家裡乾活?
等女蘿給了她一個銀貝,她便歡天喜地起來,帶招弟離開時,女蘿回頭看了一眼,趙家漢子正一把自婆娘手中搶走銀貝,還罵了兩句。
因為把招弟帶了出來,女蘿隻好先回一趟城主府,她將招弟交給門房,叮囑了幾句便轉身離去,九霄為她指明方向,一路到了城門口,守城護衛認得她,立刻放行,出城後向西北方向飛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九霄打了個噴嚏,氣味在這裡斷了。
月色如水,周圍灌木影影綽綽,風一吹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不遠處有一片荒廢的墳地,幾點狐火跳來跳去,卻並無活人氣息。
女蘿輕輕吸了口氣,朝荒墳走去,越走小道越窄,兩邊綠植愈密,儘頭通幽處是一座保存的還算完好的墳塋,周圍其他墳頭都是東倒西歪,惟獨它墳前還有腳印,看樣子應當是有人來過,但這裡地勢偏僻,很難找到。
九霄背上的毛都炸了開來,女蘿慢慢靠近墳塋,說來也怪,周圍明明儘是瘋長野草灌木,這座墳塋邊上卻光禿禿一片什麼都沒長。
突然,一聲急促綿長的叫聲響起,將女蘿嚇得緊緊抱住九霄,九霄也拚了命朝女蘿懷裡鑽,深更半夜四下無人,本就是精神高度緊張之時,猛地來上這麼一聲,沒被嚇死都算好事。
這叫聲詭譎無比,似嬰兒啼哭又似人聲慘叫,女蘿隻慌了一瞬,便立刻向聲音來源處投擲藤刺,下一秒,一隻渾身烏黑的鳥兒從灌木叢中飛起,嘎啦嘎啦飛向遠方。
原來是隻噪鵑。
噪鵑素有鬼鳥之稱,夜間啼叫尤其嚇人,女蘿摸了摸九霄的頭:“是隻鳥,彆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