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1 / 2)

真女人隻會拔劍 存寧 18708 字 7個月前

白天一片死寂,夜晚一到,不夜城便張燈結彩花紅柳綠,在這裡可買太平可買極樂,隻要你足夠有錢,什麼都能買得到。與女蘿同室的女人拉了個客人進來,瞥都不瞥女蘿,坐到床上便要辦事,女蘿想阻止她,過於敏銳的耳朵卻又聽到隔壁、隔壁的隔壁、二樓、一樓,以至於整個煙花巷蔓延著的女人笑與男人聲。

她感到呼吸困難,麵色泛白,那女人見她這般受不住,嘲笑道:“你可得好好看著,從姐姐這學去個一招半式,拿去對付這些臭男人呀,那就夠用的啦!”

僄客伸手入她衣裙,那衣服本身穿了與沒穿就沒區彆,女人嬌嗔說壞,女蘿終於忍不住上前拉住女人的手腕,結果原本嬌笑連連的女人瞬間變臉,一巴掌拍在女蘿胳膊上,又將自己的手拿出去,神情警惕:“我可告訴你,彆跟我搶人!小心我告訴媽媽!”

那僄客還當真以為二女是在爭他,心中十分受用,嘴上則道:“放心放心,這女人滿臉的疤,我怎瞧得上?還是你好。”

“真的呀?你要真覺得我好,怎地不給我贖身,娶我回家做媳婦?”

僄客訕訕笑了兩聲,又哄她,心裡卻笑話女人異想天開,誰會想娶個伎女回家當媳婦?保不齊自個兒在外麵累死累活的掙錢,她便不安於室給自己戴綠帽,到時給個奸夫養兒子,這氣誰受得住?還是花兩個錢來玩一場最好。

露水夫妻一拍兩散,誰也不欠誰。

此時門口進來了兩個打手,他們一左一右夾著女蘿坐在了她那張小床上,並將兩張床之間的簾子卷了起來,每個新來的姑娘都要經曆,由於她們是處子,因此不會一開始便賣身,要等到調|教好,賣出個高價,但不賣身也要學習如何討好伺候男人,為了消除她們的羞恥心,鴇母會派打手強迫她們觀看其他伎子賣身,像是前樓這種低等倡伎館,女人們對此早已麻木,愛看看,又不會少幾塊肉,何況被看一次媽媽算她們接兩次,僄客倒是有不情願的,但一說在原本十個錢的基礎上打一半折扣,他們大多都會同意。

而鴇母在這其中虧損的錢,最後都要算到新人頭上。

整個風月樓一千來號伎女,女蘿能拿她們怎麼樣?她攔了這個,如何去攔那個?鴇母龜公打手僄客……把他們全都殺了,以後就不會再有伎女了嗎?世間的父母不會再賣女兒,兄弟不會再賣姐妹,不會再有女人被拐嗎?

這裡與禦獸門不同,這裡都是活生生的“人”,可他們跟“人”相比,又似乎少了些什麼東西。

為何所有人都在笑,這笑容是真實的嗎?

與其他姑娘相比,女蘿沒有羞澀也沒有害怕,她隻是靜靜地看著,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麼,所幸這一幕很快便結束,僄客一走,女人那滿臉嬌媚瞬間變成鄙夷,坐起身狠狠啐了一口:“他奶奶的,又是個不中用的銀樣鑞槍頭!害老娘賣這番力氣,嗓子都叫啞了!”

打手強迫完女蘿觀看便起身離去,女人原本想再罵兩句,扭頭瞧見女蘿,冷笑:“怎麼,瞧不起我?彆得意,要不了幾天,你就會跟我一樣下賤,看你這滿臉的疤,要是好不了,怕是連風月樓的前樓你都待不得,到時候媽媽一轉手把你賣出去,你隻能去做私倡,兩個錢就能睡爛你!”

“……你想離開這裡嗎?”

原本滔滔不絕罵著女蘿的女人聞言,立馬大叫:“來人!快來人!她要逃跑!快來人啊!”

打手聞訊趕來,女人幸災樂禍指著女蘿:“剛才她問我想不想離開,快告訴媽媽,這裡有人想逃跑!”

女蘿道:“我沒想要逃跑,隻是問她想不想離開這裡。”

她這種異於常人的平靜令打手感到新奇,但凡被賣到不夜城的女人,哭喊不休的有,悲痛絕望的有,不敢置信的也有,惟獨這種冷靜自持的少見,媽媽這幾天心情不好,他可不想上去觸黴頭,便警告女蘿:“你可以跑,可要是被抓回來,那就彆想著能剩下一塊好皮,到時把你丟去後街那最下等的倡伎館,可彆怪媽媽心狠。”

說著又警告了女人一番:“少惹事,昨兒個你賺的錢就不夠,有這心思挑事告狀,不如想想怎麼拉攏熟客。”

女人沒想到女蘿並未挨打,反倒連累自己受罵,哼了一聲,用布巾沾水清潔自己,隨後又興衝衝跑出去攬客,隻可惜她運氣不大好,每回看上一個都叫其他人搶走,於是回來便滿嘴罵罵咧咧,最後將氣全灑在女蘿身上:“平常我一晚少說也能接上七八個,多的時候一二十個也有,惟獨今日你來,就隻有一個,你可真是個掃把星!專程來克我的!我要跟媽媽說說,這不是我的錯,這怎會是我的錯呢?都怪你,都怪你!”

話到最後,她看起來有些神神叨叨,焦慮不已,在床上坐臥不停,顯然沒接到足夠的客人,她是要受罰的。

女蘿摸出一枚金貝遞了過去:“這個賠你,成嗎?”

女人一見金貝,眼睛頓亮:“你!你怎地有這個!”

“在暗房撿到的,便藏在了身上,興許是哪個媽媽或是龜公掉的。”

女人用牙齒咬了咬試試是不是真的,隨後高興不已,語氣也變得和緩不少:“可不是,那些個管教媽媽凶神惡煞,折騰人的惡毒法子多了去咧!一個個也有錢,以後我也要當管教媽媽,今日受得氣,日後全找回來!”

有了這枚金貝,她不僅能補上之前的缺漏,還能得到幾天喘息時間,因此女人對女蘿的態度有了很大轉變,同時心裡又嘲笑女蘿癡傻,居然把金貝送給自己,她可不會還回去。

女蘿也明白了要如何跟這些女子相處,比起言語,錢似乎更好用,她試探著問:“我能問你幾個問題麼?”

“問吧。”

女人還在捧著金貝嗬氣親熱,見她心情還算不錯,女蘿忙問她是否見過一個叫阿香的姑娘。

女人頓時麵露茫然:“這裡叫什麼阿香小紅春豔的多了去了,我不是告訴過你,甭管你從前叫什麼,到了這不夜城通通都得改,你現在沒改,是因為你還未接客,管它叫什麼呢!”

女蘿頓了頓,又問:“阿香是我的妹妹,若是我想找她,有什麼辦法?”

女人瞬間警覺:“你可不要給我惹事,同房的姐妹若是逃走,另一個也沒好果子吃,你彆害我!”

“我不是要逃走,我隻是想找人。”

“找不著的,彆想了,說不得早就染病死了,叫人玩死了,不肯接客被打死了……誰知道呢?”女人無所謂地說,“女人的命比豬狗都賤,我勸你還是老老實實躺著,什麼彆管,什麼彆想,腿一岔開就能來錢,豈不自在?”

女蘿想要反駁,卻又覺得在這樣一個可憐的女人麵前,說再多冠冕堂皇的話都是虛偽的善意,除非她真的能救她們。

風月樓看管極嚴,□□們彼此之間根本無法互通消息,且她們中許多人大字不識一個,更多的已徹底被這不夜城同化,自己都不拿自己當人看,白天睡大覺,晚上點一到,躺下來賺錢就成,若是遇到那不好的客人,也隻能算自己倒黴。

隻能活在這小小的房間裡,沒有自由,哪裡都不能去,出賣身體麻木自己賺來幾個賣身錢,又被老鴇打手剝削,說她們心甘情願,說她們甘之如飴,女蘿不信。

王後享儘錦衣玉食尚且渴望自由,何況受儘苦難之人?

“原本住在這裡的那個姑娘,她如今身在何處?”

聽到女蘿問出這樣的問題,紅菱一愣,麵上露出一種複雜的表情,“死了吧。”

“……死了?”

“她跟你一樣,一直想著逃跑,被抓回來幾次,身上沒剩下一塊好皮肉,還是想著逃,後來就再也沒見過了,應當是被處理了。”

說完,紅菱抱怨:“真是的,還害得我挨了幾頓打,媽媽非說我與她同住,必定知道她要逃,卻不上報,冤枉我是同黨,我背上的傷到現在都沒好呢!本就生得一般,隻能做低等倡,這身皮子又有不少疤,賺得是越來越少!”

“處理了,是什麼意思?”

“我說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女蘿問的紅菱不耐煩,“還能什麼意思,捂死的捅死的掐死的灌藥死的裝麻袋裡打死的活生生直接埋了的……這裡的伎女死法可多了去了!半點不稀奇!”

說完,她便翻了個身,不再搭理女蘿。

調笑聲仍舊從四麵八方各個角落傳來,女蘿有些恍惚,她眼睛所看見的,心裡所感知的,都與記憶中的一切相違背,不和諧,她從前隻為自己不甘,隻為自己憤怒,隻為自己反抗,她以為隻要自己變強,就能脫離這種困境。

她好像做到了,卻又陷入了更大的不甘與憤怒之中。

不夜城令女蘿感到痛苦,她甚至沒有勇氣去抓住紅菱,信誓旦旦說一句我來幫你,她從一個紅菱的身上看到了千千萬萬個紅菱,前樓那些圍繞在欄杆前花枝招展拉攏客人的倡伎們,她們臉上的笑容像刀子一般紮在女蘿心中。

她該怎麼做?

找到阿香,帶阿香回家,就滿足了嗎?

可不夜城都是不能修煉的凡人,她要將他們全都殺了嗎?殺了之後又要怎麼辦呢?她承擔得起這樣大的責任嗎?她有這樣的勇氣與魄力嗎?

要知道青雲宗還在追殺她,禦獸門之事也勢必會在修仙界掀起軒然大波,鋒芒畢露會為不夜城招來災禍嗎?大尊者們連劍尊妻子都不屑一顧,又怎會憐憫在他們眼中“肮臟汙穢”的倡伎?

但真正讓女蘿感到恐懼的,是紅菱的言語與整個人透出的那股子墮落與麻木。

鴇母是女人,管教媽媽也是女人,但她們毒打教訓手下的姑娘們時,凶惡狠辣的像是拿起殺豬刀的屠夫。

所謂的極樂之城,女蘿沒有感到一丁點快樂,隻感到鋪天蓋地的壓抑與黑雲壓頂的窒息,她喘不過氣,她頭疼欲裂,她想把這片天給撕開!

正在女蘿茫然出神時,一陣歡笑聲中,忽地傳來一個極為不和諧的聲音:“媽媽!媽媽!媽媽我還能活,媽媽!我能活!我能活!我還能接客,我還能賺錢!媽媽——”

女蘿噌的一下站了起來,紅菱見她神神鬼鬼,說道:“你乾什麼?好端端的起來嚇人?”

由於得了個金貝,她今兒想休息一晚,便沒出去攬客,但房門還是開著的,女蘿猛地問她:“後院有人在哭喊,說自己還能活。”

“哦,你說前樓的後院啊,我勸你彆過去,那裡都是染了病的女人。”

見紅菱說的輕描淡寫,女蘿卻是愈發恐慌:“什麼意思?”

“等死的唄。”

紅菱翹起二郎腿懶洋洋地說著,“前樓的女人都是低等倡,要麼是買來的時候不值錢,要麼是年老色衰,要麼是犯了錯令媽媽不快被降級,咱們什麼客都接,給錢就接,這客人什麼樣的都有,染上病自然不稀奇。”

她瞥了女蘿一眼:“花二十個錢買來的女人,換你是媽媽,樂意花兩百個甚至兩千個錢給她看病買藥,還不一定能治好麼?”

“吃了便宜的藥還不好,那就隻能割掉爛肉拿烙鐵烙,若是還不好,成日病懨懨,又要給藥又要浪費糧食還接不了客,你當媽媽是大善人不成?自然是處理掉了。”

紅菱低低笑了聲:“還能活,能活什麼呀能活,這樣活著……”

她話沒說完,便又倒頭睡去,全然不再關心。女蘿見她似是睡著了,抬手掐訣調動生息,前樓後院離這裡也就一牆之隔,轉眼間她便離開了房間,後院每扇門上都掛著一把大鐵索,這裡沒有歡笑,這裡隻有痛苦的低吟與求救。

“救救我……”

“媽媽饒命……”

“放我出去……”

五感變得敏銳的同時,也會聽到許多痛苦的聲音拚命往耳朵裡鑽,一個打手肩上扛著個麻袋從一扇屋子裡出來,離得近了,女蘿才發覺那呼喊求救之聲是如此輕微,“我還能活,媽媽我能活!”

“又死一個?”

女蘿隱匿身跡躲藏在樹後,聽看門的打手跟扛麻袋的打手搭話,扛麻袋地吐了口濃痰:“他娘的,這個還沒死呢,不過也快了,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一個勁兒地喊還能活,活他奶奶個腿兒!晦氣!”

“反正活不成了,直接拿去丟了了事,那屋子一會兒得燒點香熏一遍,不然臭得要死。”

女蘿尾隨前頭打手出了後院小門,發覺整個不夜城都“活”了過來,熱鬨喧嘩,行人來往絡繹不絕,與白天判若兩城。

打手走了一條沒什麼人的小道,在河邊停下,這裡的河邊堆積著一堆一堆石頭,他熟練地將麻袋一角抽出一根繩索,綁住了一塊石頭,就要將還能動的麻袋丟下河,女蘿甩出藤蔓將對方勒暈丟到一邊,解開麻袋後,被裡頭的人嚇了一跳。

這個女人身上沒一塊好肉,臉上脖子上甚至眼皮上都生著癩瘡,她意識迷糊,嘴裡猶念叨著媽媽我能活我還能活,女蘿摸出一顆丹藥想喂她吃下,然而她已不能吞咽,隻眨眨眼的功夫,便在女蘿懷中斷了氣。

臨死前,她輕輕喊了一聲。

“娘,我疼。”

女蘿愣住了,她仿佛變成了一顆石頭,久久不動,夜風吹拂起她的頭發,女人的屍體漸漸變涼,她才意識到不知何時,自己竟已淚流滿麵。

她不認識她。

不知道她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年方幾何,她對她一無所知。

一個活生生的女人,就這樣死了。

生前活在小小的牢籠一般的房間,患了病便隻能等死,快要斷氣時還想著活,水麵上不知何物輕點波紋蕩漾開來,女蘿扭頭看去,她有些恍惚的想,這漂亮的、清澈的、寬廣的河水之下,躺著多少女人沉默的屍骨?

她們的眼睛還注視著這世間,她們的嘴巴還掙紮著想要發出聲音,歡笑夾雜著哭喊,愉悅伴隨著嘶吼,活的纏繞著死的,悄無聲息。

直到熱乎乎的東西舔了舔她的臉,女蘿才回過神,疾風與九霄都趴在她身上,毛茸茸的臉蛋上儘是擔憂。

“我沒事。”她單手抱住兩隻毛茸茸,像在跟那個自從進了不夜城便分外茫然不解的自己立誓,“我沒事了。”

她在迷惘什麼?她在害怕什麼?她在憤怒什麼?

疾風與九霄一直暗中隱藏,先前暗房中便是疾風在外搗亂惹得滿媽媽怒罵給女蘿爭取到了時間,它們始終看著阿蘿,自然也看到了她的怯懦與不安,她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她當然也會怕,也會不知如何是好,但即便身處噩夢,阿蘿也會醒來。

每一個阿蘿都會醒來。女蘿見她似是睡著了,抬手掐訣調動生息,前樓後院離這裡也就一牆之隔,轉眼間她便離開了房間,後院每扇門上都掛著一把大鐵索,這裡沒有歡笑,這裡隻有痛苦的低吟與求救。

“救救我……”

“媽媽饒命……”

“放我出去……”

五感變得敏銳的同時,也會聽到許多痛苦的聲音拚命往耳朵裡鑽,一個打手肩上扛著個麻袋從一扇屋子裡出來,離得近了,女蘿才發覺那呼喊求救之聲是如此輕微,“我還能活,媽媽我能活!”

“又死一個?”

女蘿隱匿身跡躲藏在樹後,聽看門的打手跟扛麻袋的打手搭話,扛麻袋地吐了口濃痰:“他娘的,這個還沒死呢,不過也快了,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一個勁兒地喊還能活,活他奶奶個腿兒!晦氣!”

“反正活不成了,直接拿去丟了了事,那屋子一會兒得燒點香熏一遍,不然臭得要死。”

女蘿尾隨前頭打手出了後院小門,發覺整個不夜城都“活”了過來,熱鬨喧嘩,行人來往絡繹不絕,與白天判若兩城。

打手走了一條沒什麼人的小道,在河邊停下,這裡的河邊堆積著一堆一堆石頭,他熟練地將麻袋一角抽出一根繩索,綁住了一塊石頭,就要將還能動的麻袋丟下河,女蘿甩出藤蔓將對方勒暈丟到一邊,解開麻袋後,被裡頭的人嚇了一跳。

這個女人身上沒一塊好肉,臉上脖子上甚至眼皮上都生著癩瘡,她意識迷糊,嘴裡猶念叨著媽媽我能活我還能活,女蘿摸出一顆丹藥想喂她吃下,然而她已不能吞咽,隻眨眨眼的功夫,便在女蘿懷中斷了氣。

臨死前,她輕輕喊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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