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1 / 2)

王侯歸來時 賞飯罰餓 8892 字 4個月前

燕山是今早才從伏首山穀回來的。

他這趟由聖旨欽點,專程自西北被調到西南,就是為了給劍南道辦事不利的駐軍善後,眼下上千群龍無首的前朝俘虜丟在麵前,爛攤子堆積如山,便不得不通宵達旦地連軸轉。

永寧城的知府頗會來事兒,原本替他在城郊收拾出了一座大宅院,可不知為什麼,燕山最後卻選擇了宿在城內的刺史府上。

劉刺史官不大,宅院也不大,乍然一看還有幾分簡陋的委屈。

接到這份殊榮,劉大人著實受寵若驚,生怕有丁點怠慢,每日忙前忙後,連茶水點心都要親自過問。

山穀的軍械庫還在進一步的調查當中,燕山聽完天罡軍的彙報,正一路朝書房走,他便碎步跑上來,陪著點小心翼翼:“侯爺,半個時辰前有您的一位故友登門求見。”

“把戰俘招供的內容整理好送到房裡來,一會兒我要看。”燕山一向走得快,也不管身形臃腫的劉大人能不能跟上,等吩咐完了侍從,這才抽空搭理他,“我的故友?”

後者應了聲是,“對方說,她姓觀。”

他的腳步倏忽一滯。

因為來者報的是定遠侯的名號,劉大人定然不敢如府衙那般將人拒之門外,不管是真故友還是假親朋,一律好吃好喝,奉為上賓。

“是個年輕姑娘,下官也不知與侯爺您有何交情,所以暫且讓她去偏廳等候了。”

燕山眼底閃過一瞬可以稱之為錯愕的神色,臉上短暫的露出幾絲竭力遏製的表情,但很快就淡漠下來。

劉大人在邊上瞧不出他的喜怒,試探性地說:“這個……侯爺若是不想見,下官便尋個由頭將她打發了。”

他沒說是,卻也沒說不是,隻問道:“她還等著?”

“對,似乎有什麼要事……”

燕山掛著一副泰然平心的神色,頷首拋下一句“知道了”,劉大人見狀,立馬知情識趣地作揖告退。

兩側的院牆圈出一條狹窄的長廊,細碎的樹影從鏤空的窗格中斑駁地打在地上,有很長一段時間裡,四周悄無聲響。

隨侍心下詫異地陪在原地,等隔了許久,燕山才似驟然回神,倏地眨眼側目,將這片刻的尷尬輕輕遮蓋過去。

他像是才發現身旁還站了個人,若無其事地道:“你去辦吧。”

隨侍:“是。”

幽靜的夾道間隻剩下他一人,溫熱的初夏黃昏送來晚風拂麵,燕山沉默地立在嘩嘩搖曳的樹梢下,忽然用力握了握拳,旋即轉過身。

那方向,是朝待客的小院而去的。

正值傍晚晝夜交替的時候,日頭不及白天毒辣了,和煦的光線從直欞中閃爍出來,屋內的陳設便隨著視線的推移而影影綽綽。

燕山抬腳跨過門檻,尚未走近,先就看見窗邊那道纖細頎長的背影。

時下的尋常女子極少能有這樣的身高,即便過去這麼多年,她依然是他平生所遇的,最高挑的姑娘。

僅隻一個背影,他已感覺有某種熟悉的氣息衝自己襲麵而來,像是穿梭回了數年前,一並連這微光似銀的夕陽也仿佛是當年的舊物。

她迎著日暮的晚霞而站,和在穀地時的裝扮並無太大分彆,還是喜歡穿長裙,軟劍貼在小缸青的帶子上束出腰身,有種乾練而內斂的雋秀。

浮雲一彆後,流水十年間。

燕山忽然不知道如今該用什麼樣的稱呼。

是叫她“大小姐”,還是叫她“觀亭月”?

約莫是聽到背後的動靜,觀亭月將眼光從桌前的花盆中撤開,緩然回頭,窗欞流轉的光影便打在一張清逸鮮明的臉上。

在看見燕山的時候,她其實是有些許意外的。

畢竟等了那麼久,原以為他可能不會現身了。

觀亭月於是禮貌地一頷首,嘴角落上點弧度:“燕山。”

聽聞她開口,燕山收攏的五指便又陡然扣緊,緊到連骨節都泛著青白。

“你找我?”他的眉眼間平靜到堪稱毫無表情,字卻咬得很慢,“不是說,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我了嗎?”

突然被翻舊賬,觀亭月並未顯得十分狼狽,語氣裡仍舊遊刃有餘:“在穀底的時候,那支箭是你先射出來的。

“既然當時就已經見過了,再多這一回不也沒差?”

反正她永遠都有道理。

縱然沒有,也會無理攪上三分,這是她一貫的作風了,自己又不是不清楚,何必為此較真。

燕山便似是而非地哼笑一聲,“我以為看到我,會讓你覺得惡心。”

觀亭月不置可否地揚眉:“難道不是看見我,會讓你感到厭惡?”

他身形微微頓了一下,眸色晦明難測,“原來你也知道。”

還以為像她這般的人,是沒有心的。

燕山的目光蜻蜓點水地掠過去,足下未停,一路行至偏廳正北的矮幾後落座。

此前在山間遙遙一望,沒有功夫細瞧,這會兒隔著不遠的距離,觀亭月才發現他較之少年時長高了許多,五官褪去青澀與懵懂,長開了,卻也鋒利了,仿佛還隱著一點若有似無的戾氣,這是燕山以往所不曾有的。

觀亭月輕鬆平淡道:“看起來離開觀家之後你過得不錯,我雖陰差陽錯,卻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他聞言抬起眼,意味不明地望著她,“你覺得,我現在過得很好?”

“不好麼?”觀亭月理了一下散在胸前的頭發,“官拜侯爵,功成名就,家喻戶曉。不好嗎?”

她還揭不開鍋呢,還想怎樣?

燕山盯著她的神情注視一會兒,口氣便帶了點爭鋒相對的意思,“異姓王侯,也就是在西北替皇帝看大門的而已,比不上觀老將軍聲名遠播。”

觀亭月順口回道:“再怎麼聲名遠播,現如今也已黃沙埋骨,你還有幾十年的歲月,足夠超越他。”

“幾十年?”他模棱兩可地輕笑,“我活不到那麼久,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戰死沙場了。”

“不一定,新王朝如日方升,眼下的時局可比當年穩定多了。他壯年而亡,你要活過他還不容易?”

……

氛圍就此詭異的靜默了。

雙方似乎都意識到言語的走向不太莊重,有點鞭屍先輩的意思,故而皆啞然地閉了嘴。

屋中悄無聲息,安放在角落裡的銅壺滴漏啪嗒作響。

一種名為“尷尬”的氣息開始在四周蔓延,一時間像是連爐子裡燃著的香也靜止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