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熹微晨光堪堪自東方雲層中破出一縷極細的金線來,從燕山的角度,正好能看見觀亭月掌心的傷情。
之前夜色太深沉未能細觀,如今才發現她手上的狀況竟要比自己想象中嚴重得多,火/藥滾燙的熱氣幾乎撕下一片皮肉,到這會兒了,整個手心也仍舊是通紅的。
觀亭月倒沒所謂,甚至還捏了捏五指,燕山微微皺眉,乾瞧著都替她覺得疼。
“一點小傷,不礙事。”
“小傷?”觀長河問道,“怎麼傷的,誰傷的你?”
帶頭大哥在旁不耐煩地打斷,“你們兄妹倆敘舊究竟要敘到什麼時候?我可還等著下去摸冥器的,或者你是想挨到日中再開口?”
他刻意拖長嗓音,“我倒不介意陪你們多耗一陣,可你哥哥已經兩日未儘米水,他撐不撐得住,那就不好說了。”
觀亭月無奈地望著他,“好吧。”
“我長這麼大也沒下過墓,實話說,是挺想陪你到地宮裡瞧一瞧的,但我的確不知道——”她攤手,“沒必要騙你,高陽氏的陵寢,我不稀罕。至於我哥麼,他恐怕也未必清楚。”
燕山在旁幫腔,語氣極儘刻薄:“觀長河倘若真是靠倒賣陪葬品發家,這地方早就被他派人看護起來了,要麼搬空,要麼守衛森嚴,還有你什麼事兒?動腦子想想也該明白了。”
帶頭大哥興許此前鮮少動腦子,此刻乍然一琢磨,登時有些惱羞成怒的意思,他扣著觀長河肩頸的手陡然收緊。
“放你娘的屁,彆想蒙我——觀家軍當年,兩萬兵馬一朝全滅,京城將軍府裡的那些女眷們連夜收拾細軟,連抄家的聖旨都沒趕上就已經被卷了個底兒朝天。如果不是用冥器,哪裡來的錢讓他東山再起?”
他情緒一上頭便收不住勢,轉而麵向觀亭月,“還有你!”
“你一個女流之輩,若非家中出大錢養著,這許多年來怎會有時間磨礪自己的功夫,能如此輕輕鬆鬆破了我苦心經營多年的傀儡軍陣?”帶頭大哥越說越感慨,咬著牙冷笑,“果然,這世道錢才是萬能的,隻要有錢,什麼都能辦到!”
“你管那個叫‘軍陣’?”觀亭月忽然此人也有點可憐,苦心鑽研多年就擺出這麼個沒什麼鳥用的玩意兒,“這樣吧,橫豎你不過是要錢,我哥腰纏萬貫你是知道的。”
“把他放了,要多少錢兩你開個數。看在大家同是行伍出身的份兒上,其他的我可以不追究。”
“少他媽想糊弄我。”帶頭大哥自以為聰明地掐住觀長河不放,“我若真同意和你們一手交錢一手交人,你們定會說要回去籌銀子,在這籌銀子的過程裡,必然搬來大隊救兵埋伏四周,等我拿了銀子放了人,你們就該一擁而上來抓我了,是不是,嗯?”
觀亭月:“……你到底都經曆過什麼。”
這也太熟練了。
她頭疼地歎道,“我說不知道入口,你不信;說給你錢,你也不要,哎,你究竟是想怎麼樣?”
帶頭大哥常年混跡市井與下九流,在世上他除了自己瞧誰都覺得可疑,自然不肯相信觀亭月遞過來的大餅,“不肯說是吧?好,行,我看你們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他突然把刀鋒一轉,“今天是非得讓他放點血不可了——”
長刃儼然是衝著觀長河肩胛骨去的,那馬刀斬下必然削掉人半塊骨肉,偏生她在的位置正好處於鋼鞭的射程最遠端,很難保證能不能打掉對方的刀,而再要摸暗器,卻已經來不及了。
恰當觀亭月在甩鞭子和掏暗器之間猶豫難定的時候,狠厲的斬/馬/刀推進到一半,突然被一股無名的力量給截住了。
帶頭大哥始料未及地一愣,暗中同那股力道較勁,竟未能動其分毫。
他此刻才猝然發現,刀刃處橫著一隻剛勁的手,觀長河修長的五指覆在刀片之上,輕而易舉地便把馬刀攔於眼下。
“你!……你不是被綁著手嗎?”後者吃了一驚。
“喂。”他稍一用力,敦實的刀鋒居然一寸寸地卷了刃,“你既見過我去白虎營校場指點,就應該知道,我是練重劍和長/槍的。”
觀長河一字一頓,“下回綁我,記得要用鐵鏈子。”
說完他忽地一笑,“哦,忘了,你多半也活不到下回——”
話音沒落,青年的眼神驟然淩厲,一手拂開馬刀,另一隻手作勢扣住他的腦袋,直直把人麵朝下砸向地麵。
隻聽見“砰”聲轟響,不甚結實的泥地居然被砸出一個坑來。
原本還戳在兩邊狗仗人勢的兵痞們頓時目瞪口呆,等回過神,才意識到事情不妙,紛紛丟盔棄甲,撒丫子就想跑。
“彆急著走啊。”觀長河為人隨和,慣常是端著一副鄰家大哥的笑臉,然而此刻他活動著一隻還沾了血的爪子,這笑容就格外的瘮人。
兵痞一看,頃刻間逃得更快了。
可還沒出五步,他身形已閃至二人跟前,十分和善地攏住對方的肩頭,“你們大哥還想著給你們分錢呢,好兄弟麼,有錢一起花,要躺當然也一並躺了——”
他言罷將兩個人對麵對狠狠地一撞,再如法炮製地摁向地麵,頗為規整地和先前的帶頭大哥一起,砸出兩個擲地有聲的大坑。
“我這個人,皮糙肉厚,隨便折騰也不打緊。”觀長河就近撿了塊石頭撩袍坐下,腳踩在不知死活的兵痞身上,慢悠悠地說,“但讓我妹妹如此擔心,那就是你們的不是了。”
他足下輕旋,加重力度。
可惜這幾個人大約是已經昏死過去,沒聽見喊疼。
“哥!”
觀亭月跑到他跟前。
“哦,小月兒。”他撐著膝蓋起身來,腿腳有些微打顫,好容易才站穩,便赧然地撓撓頭,“嗐,這蒙汗藥的藥勁兒還挺厲害的,剛睡醒時兩手都沒什麼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