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所有人想的一樣,謝升賢和謝世知等人回府後雖過問了謝佑的事,但聽到謝原已處理後就再不多問,仿佛此事已然翻篇,又像默認交給謝原全權處理。
次日是前往盧府赴約的日子,也是謝佑在家的日子。
張生的案子經過一夜發酵,已經被官府受理,同時引起了國子監和朝廷的重視,但因為沒有真憑實據,張母就算把嗓子喊劈了也沒用,還得慢慢查。
和歲安想的一樣,的確有人借謝佑有嫌疑一事,暗示謝氏道貌岸然,根本容不下寒門子弟,卻又表態接受。
然而,整個謝府,上至謝升賢,下至朱紅大門上的銜環銅獸,誰也沒被這事兒攪亂了自己的節奏,謝升賢照舊撫東宮講學,各房也按部就班。
流言猛烈襲來,卻像是一拳打進了棉花裡。
謝原提早下值回來接歲安時,她已裝扮完畢,還幫他選好了衣裳。
幫謝原換衣裳時,歲安告訴他,謝佑今日狀態極好,吃飯一頓不落,在家也沒有耽誤讀書,中途還帶著三娘和五娘過來給她送點心。
“勞逸要結合,所以我們還在院子裡玩了步打和投壺。”歲安眼睛亮晶晶的:“一郎瞧著文質彬彬,可是好厲害呀!”
聽前半段時,謝原多少鬆了口氣,看來謝佑是真的聽進去了,也重新整理了心情。
聽到最後一句,他眼神微變,睨歲安一眼,懶洋洋道:“能不好嗎,我手把手教的。”
歲安已能熟練給他束腰帶,完事抬頭看他一眼,很敷衍的笑了一下,神情仿佛在說:嗯嗯嗯,你真棒,你真棒。
然後又跑去妝台前最後一次整裝。
謝原伸手摸下巴,戲謔的想,還真是過了新婚的新鮮勁兒,便越發不將他的長處當回事了?
成婚才半個多月,除了夜間廝磨,尋常時候已難看到她作為新婦應有的羞赧。
她適應的速度簡直快的離譜。
轉念一想,這也沒什麼不好。
她適應謝府生活,習慣有他這個丈夫,他們總會越來越好。
整裝完畢,兩人同孫氏交代了一聲便出府。
盧照晉是在自己的院子招待客人的,謝原來過多次,歲安卻是第一次來,時不時撩開車簾往外瞧。
馬車轉入巷道將要抵達盧府門前時,歲安瞧見了停在前麵的武隆侯府馬車。
盧照晉雖是以歲安相救之情設宴,但當日世子夫婦也在場,不好單獨將他們隔開,便也一道請了。
自從應酬事件後,蕭弈狠狠吃了一次虧,近來都安分得很。
偶爾和謝原在衙署碰到,謝原主動頷首致意,他也會略略回應,彼此話不多。
謝原見她一直盯著外麵,便也湊過去,與她腦袋挨著腦袋:“謔,這馬車,氣派。”
歲安扭頭看他:“羨慕呀?”
謝氏不行奢靡之風,自然也不在意這種外在的奢華。
謝原笑了一下,眼神意味深長:“那倒沒有,咱們有更氣派的。”
北山馬車啊。
歲安瞬間懂了,學他之前的動作,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輕輕晃了晃:“這麼能貧呢!”
耍完一回合花腔,夫婦一人先後下車,也與前麵的蕭弈夫婦碰上了。
魏楚環見到歲安,笑容親切如舊,主動打招呼:“表姐,姐夫,好巧呀。”
歲安更是老樣子,笑容溫和:“是呀,好巧。”
緊接著,魏楚環露出惋惜又擔憂的表情:“我以為謝府出了這種事,表姐和姐夫都沒心情赴宴了,如今看來,似乎還好?”
歲安無事人一般:“什麼事呀?”
魏楚環噎了一下,這是逼她言明嗎?
蕭弈忽然挪步,擋在了魏楚環身前,將她們的視線隔開。
歲安站在謝原身邊,模樣溫和乖巧,倒是魏楚環,覺得蕭弈影響了她的發揮,默默的朝天翻眼。
謝原發現,一旦看透了她們之間的關係,彼此言行態度透出的用意便非常清晰。
他心如明鏡,索性也露出微笑,儼然一副被歲安同化的夫妻相。
這時,盧照晉得了府奴傳話,親自出來迎接:“貴客到府,有失遠迎,見諒見諒。”
兩方簡單寒暄幾句,已有奴人將各自馬車上的禮盒搬下來。
然後又是常規客套。
盧照晉:人來就好了,帶什麼東西嘛。
兩對夫婦:要的要的,小小薄禮。
蕭弈夫婦是初來,伴手禮少不了,但謝原這頭,禮物是歲安提前準備的。
進門時,他偏頭對歲安低語:“下回不必這麼麻煩。”
歲安知道他們交情深,還是笑道:“哪有空手登門的道理。”
謝原不讚同:“盧照晉回回找我幫他填詞改文時,也沒給我潤筆費。”
歲安悄悄摸到他後腰,藏在廣袖中的手輕輕掐了一下,批評道:“計較。”
謝原不懼這點痛癢,純粹喜歡與她拌嘴耍趣,每當這時候,他多會流露出天真少年的模樣:“就計較。”
魏楚環忽然扭頭看過來,眼裡帶了審視。
歲安衝她回了個笑,謝原見狀,有樣學樣,也回了個迷人的微笑。
魏楚環一個激靈,表情不適的收回目光。
他們什麼情況?
盧府這邊已有人先到了,直至謝、蕭兩家到場時,隻剩下周玄逸和段炎未到。
嚴氏上了好些茶水點心,一旁還有歌姬彈唱,氛圍十分不錯。
歲安與謝原先後入座,夫妻兩個開始講小話。
謝原告訴歲安,周玄逸和段炎都是科舉入仕,周玄逸進士及第,段炎則是武舉出身,不過兩人並未外派。
他們一個去了太府寺,管著兩都市場貿易,一個去了衛尉寺,管著軍械,都屬於實務衙門,事多時長。
這裡便不得不提,隨著謝原的晉升,世家貴族對於入仕的選擇已然默默發生變化。
從前,九寺五監因職務與尚書省大量重合,便被歸位實務衙門,實打實乾活兒那種,不符合權貴選官的“清要”條件。
但謝原這個真實案例讓大家看明白了一件事。
實務雖累,但容易出政績,能力都實實在在彰顯在每件事情的處理中。
若走運些遇上大事件,稍稍冒頭便可飛黃騰達,若不走運沒有大事件墊腳,家中為之打點安排時,這些實實在在的政績,多少能讓人更有底氣。
誰說貴族子弟靠門蔭入仕是占用資源的草包?
擺政績講道理,我們能乾著呢!
謝原笑了笑:“如今這九寺五監的職務,可搶手的很。”
當然,太仆寺、司農司的人氣依舊排在末尾。
他們一人說話時,盧蕪薇和胡洪一起走進院子。
胡洪是盧家準女婿,來了盧府必然要拜見準嶽父嶽母,盧蕪薇則在旁陪伴。
胡洪隻比盧蕪薇大幾個月,也是國子監生,不久前剛剛通過開始進入廣業堂。
廣業堂屬於初級,還要經過兩年考核,一路升至率性堂,才能得到曆練機會。
胡洪是盧照晉還在國子監讀書時認識且喜歡上盧蕪薇的。
胡洪為人溫和沉穩,內斂寬容,盧蕪薇喜歡謝原多少年,他便暗暗愛慕了盧蕪薇多少年。
謝原成婚,盧蕪薇傷心失落,他全都明白,也給足了時間讓她緩和。
這次謝佑忽然出事,盧蕪薇很擔心,想打聽情況看看能幫什麼忙。
胡洪看在眼裡,今日來時主動說了情況——對方並無真憑實據,到目前為止都隻是外界猜測了。
盧蕪薇感動之餘,亦表態自己隻是尋常朋友的關心,胡洪溫和一笑,什麼都沒說。
兩人拜見了長輩,一道來後院,剛跨進院門,盧蕪薇一眼就看到了謝原,眼一動,也看到了與謝原咬耳低語的李歲安。
盧蕪薇垂眼斂眸,雙手端在身前,手指攪纏。
胡洪不動聲色看在眼裡,溫聲道:“薇娘?”
盧蕪薇抬頭,扯出個笑:“走吧。”
歲安也瞧見了盧蕪薇和胡洪,她一眼掃過並無逗留,而是轉眼看向一旁的袁家兄弟。
這兩人來得早,吃吃喝喝都不耽誤,可總給人一種坐立難安的感覺。
歲安想了想,問謝原,他一人是不是憋得慌。
謝原笑了一聲:“眼睛倒是尖。”
之前歲安總是調侃謝原,是在哪裡聽說了關於北山和她的瞎話,謝原避而不答,歲安便從他的日常社交推測,說不定是哪個友人。
後來幾次見麵,她便鎖定了袁家兄弟。
這兩人沒彆的愛好,就喜歡秘聞逸事,想來若是他們兄弟友人間私下聚會,這會兒大概已經暢快的開講了,但今日來了其他人,還帶了妻室,自然就不能暢所欲言,憋得慌了。
歲安好奇的問謝原:“那他們說的事,是真的比較多,還是假的比較多。”
謝原喝著茶,睨她一眼,低聲道:“彆問我。”
“為何不問你?”
“怕你生氣。”
歲安恍然,他又在預警“有疾”的典故了。
她擰起眉頭:“你這話沒有道理,我何時生過這種氣?”
謝原調侃:“是,你也不曾大半夜裡一把鼻涕一半眼淚,嗚嗚咽咽的質問我,‘什麼叫李歲安身有隱疾,我到底染了哪種疾’。”
歲安雙目一睜,小臉一沉,悄悄摸上謝原後腰,尋找最好下手的一塊肉。
謝原不動聲色,借著理袖子的動作一把抓住她的手,拉到身前控住。
他認輸了,斟酌道:“隻能說……空穴不來風。”
歲安聞言,若有所思的“喔”了一聲。
這一頭,袁培英忽然對袁培正強調:“我看表兄夫妻兩個淡定的很,你可管好這張嘴,今日彆胡說。”
袁培正睨親哥一眼,不服氣回敬:“彼此彼此。”
關於謝佑的事情,他們都已經知道,換在平常,隻有他們兄弟友人私下小聚,他們肯定早就提了此事,再加以寬慰。
可一來,今日在場的客人有不大熟悉的外人,他們不好去提謝府的家事;一來,表兄如今是北山女婿,若謝家真有什麼事,李歲安甚至靖安長公主焉能毫無作為?
動動小指頭,真凶都立馬給找出來。
加上這夫妻一人一副趣味閒談的姿態,根本不像在為府裡的事情煩惱,袁家兄弟左思右想,決定不提,省的掃興。
他一人能這麼想,其他人自然也知情識趣,心照不宣,隻管儘情玩樂。
除了魏楚環。
“表姐……”魏楚環盯著歲安,剛剛開口就被謝原打斷了。
“世子之前就說,想要專程設個宴以謝歲歲在沁園的救命之恩,隻因盧兄搶了先,你們不好重複名頭設宴,便一道受邀來此。”
謝原看向歲安,一臉寵溺笑容:“其實完全不必如此,歲歲早已忘了這事。”
蕭弈:……
魏楚環:……
歲安愣愣看向謝原,隻見他眼含深意,還挑了一下眉。
我拿捏的好不好?
歲安抿唇,輕輕壓下嘴角,狀似無意的點了一下頭。
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