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結愛的眼睛裡麵露出了有點寂寞的神氣。她握著勺子的手用力,指尖在銀色的手柄上發白。
看來她的力氣真的很小,同樣的情況,如果換作是基諾,銀質的勺子一定會被完全弄彎吧。
基諾已經習慣了公主這種患得患失的樣子,自從離開帝都那一天開始,在提到皇帝陛下時她總是有些彆扭,但卻並不像是互相討厭的樣子,而皇帝陛下對此也持放任態度,那就是他和她兩個人的事情吧,彆人無法插手。
“基諾。”結愛說,又把一勺布丁送進嘴裡,“舞會的時候,你會穿什麼衣服呢?”
在以前,帝都每天都要舉行十多場宏大的舞會,但是在整個帝都已經完全變成公主殿下的行宮的現在,她所指的舞會顯然就隻有一個——就是當初皇帝陛下允諾過的,要在聖誕節那天舉行的盛大宴會。
公主像是第一次進入社交界的貴族少女一樣期待著那一天,這幅可愛的模樣讓基諾忍不住微笑了。
“嗯,一定是配得上那一場舞會的華服吧。我對這些沒什麼理解,女仆會幫我選擇的。”
“這樣。”結愛點點頭,突然伸手把自己的白大褂往旁邊拽,寬大的外套先是掛在她臂彎處,後來就掉到地上,連帶著裡麵的誇張的金屬物品一起在地上堆成一小堆。
距離落水已經過去了好幾個小時,白大褂現在不再滴水,隻是微微潮濕,掉到地上也沒有水流出來。隨著這個動作,結愛身上臟兮兮的禮服露出來,包括她兩條光裸的微微發涼的白色手臂。
她的肌膚就像是不知汙穢為何物一樣的潔白。這和有些臟汙的衣服對比起來顯得格外明顯。
因為公主除了睡覺和洗澡,基本從來都沒有脫去過白大褂,所以讓人有點在意。
結愛看著基諾,“我的話,在那一天就不會穿這個了——我會穿很漂亮很漂亮的禮服,然後很認真的跳舞,然後...”
結愛說不下去了,她的眼睛有點寂寞的垂了下來。
基諾看著她。而她再抬起眼的時候看著窗外。
窗外,一隻飛鳥飛過夜空,遮擋住了一瞬間的月亮,又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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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最近有點難過呢。”
“...的確如此。”
在月亮之上,也就是公主剛剛目睹過一眼,真的隻有一眼的,那個紅色的月亮之上,亂步和太宰治在竊竊私語。
“這樣子真的好嗎?明明你也覺得...”
“我並沒有任何想法。”亂步用不帶任何抑揚頓挫的聲音打斷了太宰治,他仰視太宰治卻不顯得弱勢。
亂步的臉上麵無表情,碧綠色的總是眯起來的眼睛也完全睜開了,像是鏡子一樣映著太宰治的臉,也映出了在太宰治眼睛裡麵那個麵無表情的自己,兩個人的眼睛像是兩麵鏡子,互相無限的映襯著,但裡麵的亂步都是這麼的麵無表情,好像下定了什麼不得了的決心。
如果讓一個人露出這樣子的表情,你會覺得至少得是世界末日等級的危機吧。
對這種表情,太宰治選擇舉手投降。
“唉呀,這樣子的話。”與亂步恰恰相反的,太宰治則是一副輕浮的又不願意負責任的感覺,他是那種你願意和他去玩卻不敢跟他交往的男人。現在也是一隻手臂撐在桌子上,另一隻手隨意的揮了揮。
“您這麼說的話我當然是放心了,隻是...”他的眼睛彆有深意的落在了亂步麵前的屏幕上,那上麵映照的正是先前公主和騎士互相交談的房間,公主已經做完了一天應該做的事情,蜷在壁爐旁邊的沙發上靜靜的睡了。
無論在醒來的時候如何被世人恐懼,她的睡臉也還是恬靜的像一隻貓。
“妹妹小姐真是個可愛的孩子啊。”太宰治最後,隻是意味深長的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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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了嗎?”
“那還要一會呢,來,我扶您下來。”
結愛下飛機的時候隻是恍恍惚惚的,一直到站到機場大廳的地板上,被燈光一照,她才揉了揉眼睛,慢慢地打了一個哈欠。
她基本上可以說還是睡夢狀態的時候就被打包上了飛機,現在身上也穿著睡衣和拖鞋,頭發披散在背後,懷裡還抱著一個泰迪熊。整個機場人來人往,全是衣冠楚楚的紳士小姐,結愛的衣服在裡麵很不協調,但沒有一個人敢朝她的方向瞥。
在結愛小小的身軀各自朝兩側延展兩米的地方,是長長的封鎖線,封鎖線再延展兩米,就是組成了人牆的保鏢團。
在基本什麼官員都被裁掉的現在,連前線都不再擁有士兵,取而代之的是結愛那些可愛的新型機器人,隻有為了公主和皇帝進行服務的團體是前所未有的大興盛。
現在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一點迷茫,到底要做什麼事情才不會被那些機器給取代?這或許是很長很長的時間之後才能摸索出來的事情。
結愛自己抱了一會她的泰迪熊,又轉過身朝基諾伸出手臂,騎士把一隻大大的兔子玩偶塞給她,結愛的臉在兔子玩偶的臉頰上麵蹭了蹭,親了親兔子黑珍珠做的眼睛。接下來又輪流和女仆們手上拿著的玩偶親了一下,當做早晨的打招呼。
“早晨...但是現在好像才7點多呢。”她的聲音也有玩偶內裡棉花的柔軟觸感。
“7點多已經不晚了。”騎士溫和的說,“在軍隊訓練的時候,士兵應該是五點鐘起床的,七點已經晨練完畢在吃早餐了。”
這一說法顯然並不中結愛的意,結愛從他手中抱回了她的泰迪熊,臉頰微微鼓脹起來。現在看起來和泰迪熊有點像了。都是軟綿綿的可愛東西。
“但是我是公主呀。”結愛強調著,“莫非公主沒有睡懶覺的權力嗎?”
基諾微笑了一下,他伸出了手臂,膝蓋微微放低,結愛轉過身,坐到了他的手臂上,被抱了起來。
她側坐在他的懷中,微微蜷縮起了身體,毛絨拖鞋掛在她的腳上要掉不掉的。
這一個姿勢對於力量的要求挺大的,但是結愛真的如字麵意思,輕的像個棉花糖。
“那現在您可以繼續睡一下。”
“基諾的手臂好硬。”
兩個人的聲音同時響起,第一個人的體貼顯然並沒有被第二個人接受,但是結愛似乎決定起床氣就到這裡為止。
她的手又揉了一下眼睛,黑色的大眼睛隨著手臂耷拉下去的動作一起閉上,垂落的手隻抓著泰迪熊的手臂的末端,受力麵很小,泰迪熊在空中搖搖晃晃的,讓人擔心隨時都會掉下去。
她說“晚安”
“啪嗒。”
這一下不是泰迪熊,而是拖鞋掉了。
基諾看到了,但並沒有在意,抱著結愛向前走去。身後的女仆撿起了脫鞋,抱在懷裡,跟隨著他一路往前。
過往的行人從保鏢人牆的間隙間敬畏的看著他們。
公主回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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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世界已經完全統一。
公主殿下要舉行宴會。
很難說究竟是因為要慶祝世界統一在皇帝陛下手中才舉行宴會,還是為了舉行宴會而統一了整個世界。
如果以平常的標準進行評定的話,世人肯定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前者,但是一旦和公主殿下的名字聯係在一起,就沒有‘平常’了。
究竟是哪一方誰都不能確定,可以確定的事情隻有一件,那就是整個世界都為了這件事而忙碌起來了。
這一點從月亮上麵可以看得很清楚。
月亮上是通過公主所分發的哈迪斯頭盔作為監視器來監視下方世界的,而所有攜帶著頭盔的人,都是確保了對帝國絕對忠心的人。或多或少的都能參與在舞會的準備之中。
和當時高盧皇子的情況不同,那時僅僅是在小部分高層內分發,現在則是百分之一的人口都已經佩戴上了,百分之一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幾乎是一千萬的人口了。
所以結愛這個純粹的魔法師在下界被認為是絕頂的科學天才,也不是沒有理由的。同時監視著一千萬人的視角,這個月球上的監視屏幕竟然還沒有死機,這可是再過10年地球上都不一定能夠達成的科技啊。
中島敦安安靜靜地看著。
忙碌忙碌忙碌,整個帝都已經變成了公主殿下一個人的行宮,最多就再加上一個皇帝陛下,和他共享而已。但似乎那些隨行的廚師園藝師女仆之類的並不被當成人來看待,而被當成了行宮裡麵配套的飾品或者自動清理裝置一樣的東西。現在他們正四處奔走著,忙碌決定著餐飲先後順序,演奏家的名單和位置,還有調查賓客目錄上每一個人至少三代的曆史。
賓客的目錄理應是由公主殿下自己來選擇的,但公主隻在上麵寫了寥寥的幾個名字:自己,皇帝,她的騎士,和妮娜·愛因斯坦。
那個有史以來最臭名昭著的劊子手。
現在妮娜的名字在十一區人心目中已經和惡魔掛上鉤了。
短短一個月不到的時間,她的日本列島改造計劃已經直接或者間接的殺死了數百萬人,這可不是光輝之夜裡麵那種一下子降臨的恐怖,而是緩慢地,慢條斯理的,血淋淋的屠殺。
這還要去除掉她因為實驗而消耗掉的‘小白鼠’,還有實驗失敗波及的那些人。到現在為止,太平洋上還有幾個島嶼由於核泄漏被封鎖起來,規定的可進入時間是五十年後呢。
出乎意料的,在妮娜汙名的對比之下,公主殿下非但沒有被討厭,反而被認為隻是被妮娜給蒙騙了而已。大家都詛咒妮娜,期望著那女孩有天突然死掉,或者揭穿她的陰謀讓公主殿下‘明白真相’。
妮娜在這段時間裡平步青雲,一個月不到就成為了帝國研究部部長,極少數的女性侯爵,一旦第一個核電站正式剪彩(本來建造過程至少需要三年的,但是利用公主殿下的作品能夠大大縮短工期),約莫是幾天後,憑借著此番功績,妮娜甚至會成為布裡塔尼亞帝國一百年間的第一個女公爵。
在大家看來,這也就是為什麼這個平民女孩,甚至還未成年,做著能讓任何一個臭名昭彰的戰犯都做噩夢的惡事,但是一直不收手的原因吧。
“她被權力弄得暈頭轉向了”人們說。
如果公主殿下主動邀請她的信息曝光,一定會掀起軒然大波。
“為什麼會寫她的名字呢?”當時皇帝陛下略微好奇,又好像隻是隨口一問的出了聲。
“啊,為什麼呢?”公主自己也不是很清楚,遲疑之間,筆頭的墨水在紙張上麵暈開了,她的眼睛裡倒映著那蘊開的墨漬,眼睛的顏色也變得深沉了一些。
“我想是因為我想要邀請她吧。”她說,把暈開的那個名字劃掉,在下麵重寫一行。
“不可以嗎?”
皇帝訝異了一瞬,隨即又笑起來,他的眉眼很溫柔。
“不。”他輕聲說,“當然可以。”
不知為何,他好像很開心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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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按照公主殿下的名單,舞會賓客包括她自己在內就隻有四個人。隻有四個人的舞會當然是開不起來的。
當然,如果是公主殿下的話,她想要做什麼都可以,一個人開舞會都行,但是她的要求是一場盛大的舞會,盛大,顧名思義,人自然是要足夠多的。
所以接下來的賓客名單就由之後的人去挑選了。
現在的布裡塔尼亞帝國已經無所謂什麼貴族啊,什麼高官啊之類的,大家都隻是皇帝陛下用來更好的掌管這個國家的工具而已。
就連這工具的地位很快也要被機器所取代了,那些機器既不要求彆人給他們付工資,也不會徇私舞弊,收受賄賂,更加不可能背叛皇帝陛下,甚至連一個宿舍都不需要提供給它們,它們全年無休。
地位之差在這裡已經完全被消弭了,整個世界裡無所謂什麼貴族還是平民,區彆的基準隻有公主殿下和皇帝陛下,她和他是天空上的神明,還有被她和他所眷顧的那些人,和其他所有平等的地上行走的人類而已。
但舞會還是要求那些有著足夠顯赫的家譜的,對帝國忠心耿耿的貴族。
要求顯赫家譜是因為這樣子他們才有足夠的禮儀,要求忠心耿耿倒不是為了防止叛亂會給公主殿下造成危險——就算整個世界都在一場小行星撞地球的爆炸中毀滅,公主殿下也會安然無恙的。
隻是擔心這些人如果對公主殿下發起襲擊並且被當場殺死,會損害她的心情而已。
但是在整個帝都灰飛煙滅,並且之後有幾乎10億人死去的那個光輝之夜之後,想要找出這樣子的貴族還是比較困難的。並且在宴會之前也得臨時訓練他們,要告訴他們如何在數小時的宴會當中保持活躍,並且不戳中公主殿下任何一個討厭的點,像一條小狗一樣溫順的活下去。這就更困難了。
和加班到頭發都掉光的屬下們不一樣,皇帝陛下對於這件事倒是寬容的過分,幾乎漠不關心。他看都沒看一眼名單,隻說一句“你們負責就好了。”
“這些都無所謂的。”
無所謂的。
中島敦看著屏幕,不知為何,嘴裡麵也溢出了一絲歎息。
鏡花在旁邊擔心的看著他。
“啊,沒什麼。”敦說,露出了一個安撫的微笑,摸了摸鏡花的頭。
“我隻是不太確定...這麼做真的好嗎?”
鏡花臉上擔心的神情漸漸退去,一瞬間她麵無表情,後來又變得有些悲傷。
“應該是可以的。”她的聲音低低的,像是要哭出來了一樣。
“那是結愛的選擇。”
“但我不太確定。”敦溫和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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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太確定。”她說這句話的語調幾乎有一點可憐了,“這件衣服會比較好嗎?”
“還是換上另一件...”說著,她對著鏡子把兩條裙子在胸口前比來比去的看,對著一旁的女仆問詢著。
“挑您更喜歡的吧?”
由於公主穿衣服完全是人穿衣服,而不是衣服穿她,這一點不管是她披著白大褂,裡麵穿著幾乎變成梅菜一樣的皺皺巴巴臟禮服,還是現在把兩條華麗的裙子輪流比劃的時候都是一樣的,所以說侍女也很難提出任何的建議,最後隻能從風格的角度上來說。
“您不管穿什麼都很美麗呀。”
這句話是萬金油回答,一般會被認為是敷衍,但是這裡是真的。
因為不論公主穿什麼衣服,也就隻能從這是一個漂亮的公主,變成這是一個漂亮的女學生,這是一個漂亮的女護士(咦是不是有什麼奇怪的東西混了進去?)而已。前綴一直都是‘漂亮的’。
侍女想了想,努力的打量著那兩條裙子,“這件的話會顯得更加優雅一些,但是另一件衣服...”
那是以月神狄安娜作為靈感來源的,用於狩獵的短戎裝,沒有繁複的裝飾,剪裁很利索,裙擺剛剛遮蔽住膝蓋,腿部上麵纏繞著金色的鏈子,在更下麵還有要綁得很長很長的細帶涼鞋。
但是比起第一條華麗的禮裙,另一件衣服顯然更中公主的意。
公主的眼睛在月神的裙子上麵停留了許久,最後又說“啊,那就要前麵那件裙子吧。優雅一點會比較好。”
優雅一點會比較好。這是宴會這是宴會。她伸出手臂,對著鏡子讓女仆給她更衣時的表情完全是將就,或者做出了很大的犧牲。
就在這時,門被打開了。
整個國家,或者是整個世界裡最尊榮的統治者,皇帝陛下站在門後。
他含笑看著他。
她的視線和他的交彙了一瞬。
公主現在身上一絲不掛,隻有垂落的黑發遮擋在胸前,她看上去並沒有想尖叫著捂住胸口,而是在對視了幾秒後,皺了皺眉,猛的回過頭對女仆下命令。
“算了,給我那條月神的。”
“管它優雅不優雅,這是我的宴會啊。”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章徹底完結這個世界感謝在2020-06-2723:35:04~2020-06-3023:16:3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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