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了?去的時候不是說要晚上才回來嗎, 咋中午就回來了?”
胡豔豔領著葉家兄妹走進葉家大院,在院門口遇到葉根寶。
“臨時出了點事。”
胡豔豔快步走進屋,把帶回來的東西全部放到桌子上。
“出了什麼事, 還有,咋帶這麼多東西回來。”
“我三舅媽前兩天沒了, 大姐和大姐夫要回去奔喪。”
回答完第一個問題, 胡豔豔拉開椅子坐下。
拿起搪瓷缸子喝一口水,喝水解渴後才說:“這些東西都是大姐給的, 我說不要, 她非要往我手裡塞。”
停頓幾秒, 胡豔豔忽然又開口:“孩子他爸啊,你說我要不要回去奔喪啊?”
她是真的不想回去見娘家人。
不是她看不起娘家人,事實上娘家的經濟情況比葉家好多了。
她不想回去是因為不想回去看親爸親媽那張重男輕女,逼著閨女當伏地魔的醜陋嘴臉。
當然了,這個時候還沒有出現伏地魔這個詞,胡豔豔隻是覺得親爸親媽用閨女的婚姻大事給兒子換前程的所作所為很惡心。
“回吧, 畢竟是舅媽沒了, 你要是不回去, 你那些三姑六姨不得罵死你?”
“也是,那就回吧。”
葉根寶走到胡豔豔旁邊坐下:“什麼時候去?要我去嗎?”
“大姐他們是今天就去,我們既然決定要去, 乾脆和大姐他們一起去。”
胡豔豔看向葉根寶:“至於你去不去, 隨你啊,你想去就去, 不想去就不去。”
“我想去。咱家多金今年都14了,是該帶他回去見見他姥姥和姥爺了。”
胡豔豔撇嘴,心想, 可惜多金的姥姥和姥爺不是一般的姥姥、姥爺,他倆可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老狐狸。
決定了要去陽角市奔喪,胡豔豔開始準備回去奔喪的東西。
首先要準備一家幾口人的口糧和衣服,其次要準備帶回去的年禮和各種雜七雜八的禮物,最後是要去找大隊長開介紹信和證明。
當天下午,胡豔豔領著葉根寶和葉淼淼兄妹一起去縣城車站。
他們到達縣城車站時,胡大梅一家子已經等在車站很久了。
胡豔豔先跟胡大梅打一聲招呼,隨後帶著一家子去買車票。
他們買到下午六點的票。
現在是下午的五點三十五分,距離六點整還有十五分鐘。
“大姐,就你和姐夫去呀,不帶上多錢他們一起去嗎?”
胡大梅拉了拉衣領子,伸手拿過胡豔豔手裡的東西。
“不帶,有錢太鬨騰了,帶上他一起去,他非得把我和他爸鬨騰死。”
說到這裡,胡大梅看向葉淼淼。
“懷有錢的時候我就盼著能生一個閨女,沒成想出來的又是一個帶把的小子。我是沒養閨女的命了,不像你,兒女雙全。”
胡豔豔頓時笑了起來,抱著胡大梅的手臂哈哈地笑得很大聲。
胡大梅跟著也笑了起來。
時間就在說說笑笑中一分一秒過去,到了下午五點五十七分,車站想起廣播聲。
廣播的大概意思是紅霞縣城汽車站前往陽角市汽車站的客運車即將發車,請所有買了票的乘客到檢票口檢票上車。
葉家人和趙家人買的都是坐票。
胡豔豔拉著幾個孩子走在前麵上車,葉根寶、胡大梅、趙姐夫拎著大包小袋走在後麵上車。
從紅霞縣城坐車去陽角市大概需要五個小時,快的時候四個半小時就能到,慢的時候可能要五個多小時才能到。
汽車在下午六點準時出發,一路顛簸,終於在淩晨之前到達陽角市汽車站。
“陽角市汽車站到了,要下車的同誌現在可以下車了。”
胡豔豔推了推旁邊的葉多金:“咱們到了,醒醒,彆睡了。”
葉多金被胡豔豔推醒,揉著眼睛看向窗外,看到漆黑一片。
“到了?要下車嗎?”
“對,現在就要下車了。你去喊醒多銀和多鋼,一會跟著你大姨後麵下車。”
這會兒太晚了,車站裡麵很安靜,到處都是黑乎乎的,到處都是靜悄悄的。
葉多金嗯一聲,隨後轉過身去喊葉多銀和葉多鋼。
葉多鋼正在睡夢中吃大雞腿,忽然被葉多金搖醒,流著口水回憶夢中的大雞腿的味道。
大哥要是再晚一點喊他就好了!
隻要再晚上一秒,他就能吃到大雞腿了。
吸溜口水,葉多鋼拉緊外邊的棉衣外套,跟在葉多金後麵,跟著胡大姨一起走下車。
走下車,胡豔豔轉過身問身後的胡大梅:“今晚咱們是直接回去,還是去招待所住一個晚上?”
“去我家吧。”
“這會兒大伯和大伯母肯定已經睡下了,咱們這個時候過去,會不會吵著大伯他們。”
“沒事,趕緊走吧,我爸要是知道我們不回家睡,反而去睡招待所,非罵死我不可。”
胡大梅和娘家的關係很好,家裡邊現在還留著她的房間。
胡豔豔聽了胡大梅的話,點了點頭,拿上行李,喊上男人和孩子,跟著胡大梅後麵出發去胡大伯家。
胡大伯和胡豔豔的爸爸是親兄弟,不過兩家幾十年前就已經分家了。
現在胡大伯一家子住在鋼鐵廠家屬區,而胡豔豔的娘家人則是住在製衣廠家屬區。
胡豔豔上邊有兩個姐姐,下麵有一個弟弟,大姐叫胡朝露,二姐叫胡晚霞,弟弟叫胡傳承。
通過兩個姐姐和弟弟的名字,可以知道胡豔豔的爸媽極度重男輕女。
閨女不是露,就是霞,兒子卻是傳承,隻有兒子才是他們的傳承。
胡豔豔帶來了手電筒,拿出手電筒打開。
“大姐,姐夫,你們能看得著嗎?”
胡大梅回頭接話:“可以,今天晚上的月亮亮著呢,不用照手電筒我們也能看得清路。你不用給我們照,給幾個孩子照吧。”
幾個孩子就站在她旁邊,胡豔豔不說話,剛才怎麼照手電筒,現在還怎麼照手電筒。
迎著寒風,一群人縮著脖子,佝僂著身子,拎著大包小袋在寒風中行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葉淼淼被幾道狗叫聲吵醒。
葉淼淼抱住葉多金脖子,迷糊問:“大哥,我們現在在哪啊?”
睡著之前她還在車上,沒想到睡醒後卻來到了這個烏漆嘛黑,看不清哪裡是哪裡的地方。
葉多金伸手去後麵摸了摸葉淼淼的小腦殼。
“彆怕,我們現在在去大姥爺家的路上。大姨說還得再走一段路,你睡吧,等到了地方,大哥再喊你起來。”
葉淼淼已經睡飽了,再說了,她已經九歲了,不能再像小時候一樣總讓哥哥背著跑了。
“大哥我要自己走,你放我下地吧。”
葉多金托了托葉淼淼的腿:“這邊的路特彆難走,你走不了。剛才大姨說快到了,你乖乖地在大哥背上待著,等到了大姥爺家大哥再放你下地。”
“不要嘛,我已經長大了,不能總讓哥哥背著。”
“你再怎麼長大也是大哥的妹妹,你得聽大哥的。”
說完這句話,葉多金不再說話了,而且也沒有聽葉淼淼的話放下葉淼淼。
一陣寒風吹過,吹得樹枝嘎吱作響。
胡大梅的聲音從前麵傳回來:“到了,這裡就是鋼鐵廠家屬區的門口。”
說是家屬區的門口,其實就是一個巷子口,從這個巷子口走進去就能看到一幢幢高矮不一的樓房。
高的樓房有三層,矮的隻有一層。
當然了,因為這個時候是晚上,葉家一家子看不清周圍的情況,隻隱隱約約看到周圍的屋子的大概形狀。
除了胡豔豔,葉家的其他人都沒有來過胡大伯家。
胡豔豔把手電筒交給葉多金,自己走到前麵給葉家人指路。
葉多金拿著手電筒走在中間位置,負責給前麵的人和後麵的人照路。
走過一條又窄又黑的小巷子,他們走到一個類似廣場的地方。
胡大梅的聲音又從黑暗中傳了回來。
“那邊那個院子就是了,咱們過去吧。”
葉家人一起朝胡大梅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西北方向看到一個類似院子的建築物。
“你們在這裡等一會,我去敲門。”
胡大梅現在還有家裡邊的鑰匙,不過大院門口的鎖卻是從裡麵鎖上的,得裡麵的人出來開門才能打開,外邊的人是開不了的。
“叩叩叩!”
三下重,一下輕,敲門聲在黑夜中格外響亮。
屋內,胡大伯迷迷糊糊中聽到叩叩叩的敲門聲。
瞬間從睡夢中驚醒,胡大伯扶著床頭慢慢地坐起身。
過了幾秒,門外再次傳來敲門聲。
除了叩叩叩的敲門聲,似乎還有說話聲。
這麼晚了,怎麼會有人過來?
對了,明天是表弟妹出殯的日子,會不會是大梅他們回來了?
想到這裡,胡大伯的表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激動起來。
胡大伯一把掀開被子,走下床找鞋子。
胡大伯母被胡大伯下床時弄出來的聲音吵醒,轉過身問他:“大半夜的你不睡覺,去哪啊?”
“大梅他們好像回來了,我出去看一眼。”
看一看是不是他們回來了。
胡大伯母聽到胡大伯的話立刻清醒過來,大聲問:“大梅回來了?你聽到她的聲音了?她咋這個時候回來了。”
“我哪知道,行了行了,你彆問了,我出去看一眼就知道是不是大梅他們回來了。”
說著話,胡大伯找出鞋子穿上,又拿過棉外衣穿到身上。
穿好鞋子和衣服,胡大伯點亮一盞煤油燈,拿著煤油燈往外走。
走到門口,他再次聽到敲門聲。
這回的敲門聲更響了,敲門聲中夾雜著男人和女人說話的聲音,其中的女聲特彆像大梅的聲音。
胡大伯加快腳步往前走,走到院門口才停下。
“大梅,是大梅你回來了嗎?”
“哎,爸,是我啊,你快來給我開門啊。”
“來了來了,你往後退開,我現在就給你開門。”
胡大伯一手拿著煤油燈,一手拉開擋在門上的木棍子。
這條木棍子就是院門上的鎖,隻要把木棍子橫放在院門上,這道門就被鎖上了。
隻要放下木棍擋住門,不管是從外麵往裡麵推,還是從裡麵往外麵推,都是推不開的。
拉開木棍子的瞬間,院門自動往內打開。
在煤油燈的照耀下,胡大伯看到了胡大梅的臉,接著又看到大女婿的臉,緊接著又看到了胡豔豔的臉。
等等,胡豔豔?
這,這真的是他那個嫁了人後了無音訊的大侄女胡豔豔?
她怎麼也回來了?
不等胡大伯說話,胡豔豔先開口了。
“大伯,我是豔豔啊,咋了,不認識我了?”
胡大伯心想,我們都十幾年沒見了,不認識不是很正常嗎?
胡大伯張了張嘴巴,想說你怎麼也來了。
這次還是不等胡大伯開口,胡豔豔又搶話了。
胡豔豔拉過葉根寶和葉多金:“大伯,這是我男人葉根寶,這是我的幾個孩子,大的這個叫葉多金,這是二兒子,叫葉多銀,這個是三兒子,叫葉多鋼,還有這個,這個是我閨女,叫葉淼淼。”
胡豔豔給葉家人使眼色:“喊人啊。”
葉根寶往前走幾步,直接走到胡大伯麵前,和胡大伯麵對麵。
“大伯,我是豔豔的丈夫,我叫葉根寶,你喊我根寶就行。”
胡大伯忍不住抽動嘴角,眼神落在了葉根寶的臉上。
胡大伯在心裡吐槽,這個叫葉根寶的長得忒俊了些,怪不得胡豔豔願意嫁給鄉下泥腿子。
吐槽完了葉根寶,他看向葉多金兄妹,視線落在了葉淼淼身上。
這幾個孩子長得也俊,特彆是這個叫葉淼淼的小女娃,長得白白嫩嫩的,看著就像大戶人家養出來的小姐。
收回視線,胡大伯朝葉根寶和葉多金兄妹點了點頭。
“進屋吧,外邊冷,屋裡暖和,進屋再說話。”
胡大伯轉身給屋外的人帶路,帶著他們走過院子,走進正屋。
走進屋,胡大伯走到門口附近拉動電燈的開關,打開電燈。
電燈被打開的瞬間,整個屋子一下子亮如白晝,熒黃色的燈光照亮每個人的臉。
胡大伯繼續往前走,去門口搬進來一個煤爐子,往煤爐子裡麵放入木柴燒出來的煤炭,接著點燃煤爐子裡麵的煤炭。
“煤爐子點著了,過來這邊坐著烤火吧。”
不等胡大伯說話,胡大梅已經開始招呼其他人過去烤火。
其他人聽了胡大梅的話,紛紛搬椅子過去圍著煤爐子坐下,坐下後伸手去煤爐子上麵烤火。
煤爐子上麵很熱,伸手過去,雙手立刻被烤得熱乎乎的。
葉淼淼眨巴著眼睛觀察胡大伯,看一眼胡大伯立刻低下頭看一眼煤爐子,生怕被胡大伯看到她在看他。
這個姥爺長得好高啊,看起來比爸爸長得還要高。
葉根寶的身高在生產大隊那邊已經算高了的,但胡大伯長得比葉根寶要高半個腦袋,估摸著有一米八六以上。
葉淼淼從來沒有見過長得這麼高的人,心想,姥爺長得好高啊,姥爺是吃什麼長這麼高的?
她也想長得和姥爺一樣高!
胡大伯一開始沒有感覺到葉淼淼的視線,但葉淼淼看他實在看得太頻繁了,被葉淼淼觀察了沒多久,就感覺到了葉淼淼的視線。
胡大伯扭過頭對上葉淼淼的視線,歪頭盯著葉淼淼看。
偷看被發現了!
葉淼淼眨巴幾下眼睛,微微揚起頭朝胡大伯微笑,對著胡大伯無聲地喊了一聲:“大姥爺。”
胡大伯開口問:“你是淼淼,葉淼淼是嗎?”
“嗯嗯!”
葉淼淼拉著椅子過去胡大伯旁邊,在胡大伯旁邊坐下。
“大姥爺,你想知道我的名字怎麼寫嗎?”
胡大伯不說想不想,隻問:“怎麼寫?”
葉淼淼拉過胡大伯的手,在胡大伯的手掌心寫下‘葉淼淼’三個字。
“葉是樹葉的葉,淼是三個水的淼,我奶奶說我八字缺水,所以要用六個水補上八字裡麵缺的水。”
“原來是這個淼啊,我還以為是這個苗呢。”
胡大伯也拉過葉淼淼的手,在葉淼淼的手掌心寫下‘苗’字。
葉淼淼咯咯地笑了起來:“以前我說我叫葉淼淼的時候,也有人以為我叫葉苗苗。
“對了,我有個乾姐姐就叫黃苗苗,她的名字是這樣寫的。”
說著話,葉淼淼在胡大伯手掌心寫下‘黃苗苗’三個字。
胡大梅看得眼睛都直了,自家爸爸是什麼樣的人,沒有人比她更清楚。
在她的印象中,胡大伯一直都是不苟言笑的。
作為家裡的頂梁柱、大家長,他很少說話,很少跟幾個兒女說話,也很少跟孫子孫女說話,總是默默地做自己的事情。
可是現在,他竟然跟小淼淼有說有笑。
不僅有說有笑,還跟小淼淼手拉手寫字。
這還是她那個不愛說話,總是板著臉訓人的親爸爸嗎?
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胡大梅輕輕撞擊胡豔豔的手肘,輕聲說:“你快看我爸和你閨女。”
“大伯和我閨女怎麼了?”
胡豔豔看向對麵,正好看到胡大伯在葉淼淼的手掌心上寫字。
這不是挺好挺和諧的嗎,有什麼不對嗎?
胡豔豔把心裡的想法都擺在臉上。
胡大梅通過胡豔豔的表情猜到她的想法,壓低聲音說:“我爸是什麼樣的人你忘了?”
胡豔豔已經十幾年沒回來了,說實話還真是忘了。
胡大梅一看胡豔豔的表情就知道她忘了,壓低聲音又說:“我爸從來不對我們笑的,你小時候見過我爸對小輩笑嗎?”
“好像是沒見過。”
“我爸不僅不對我們幾個做兒女的笑,連我大哥他們的孩子,他也是不笑的。”
說到這裡,胡大梅抬頭看一眼葉淼淼。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他笑得這樣溫柔。”
就在胡大梅拉著胡豔豔說話,以及葉淼淼拉著胡大伯寫字的時候,胡大伯母出來了。
胡大伯母左等不見胡大伯回屋,右等不見胡大伯回屋,忍不住出來找人了。
走出門口,她聽到正屋這邊有說話聲,於是朝著正屋這邊走過來。
她和胡大伯的屋子離正屋不遠,走幾步路就能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