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睜眼,一閉眼,明日到了。
白鴿發覺姑娘落水醒來後總愛‘望’著一處發呆,她原本就愛發呆,這會症狀更嚴重了。
她急在心頭,一盞茶功夫裝在竹筒的銅錢前前後後數了三回——想給姑娘找個好大夫看看腦子,這點錢差得遠了。
她暗暗可憐崔緹。
崔緹明著是伯爺千金,然府裡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千金不是她,而是她的妹妹——崔黛。
崔黛行三,是夫人膝下最小的女兒,年十四,性嬌蠻,住在富麗堂皇的北院,奴才隨主,北院的人各個不是省油的燈。
“來了。”
“什麼來了?”
崔緹身子坐直:“你幫我看看,是不是三妹來了?”
崔黛?!
白鴿一激靈,匆忙往門外張望。
才吃過早飯不久,得知住破瓦房的瞎子前日落水,崔黛‘好心’領著一幫看熱鬨的下人大搖大擺過來。
到了房門口,她嫌棄地揮揮手:“什麼味兒呀,怎麼這麼臭?”
眼尖的下人不打招呼闖進小院,張望一番:“回三姑娘,是兔糞。”
聽是兔糞,崔黛彎腰欲嘔:“真是什麼人什麼品味,罷了,看在她落水的份上,我就勉為其難進去罷。”
兔糞是用來給地施肥用來種菜的,崔緹目盲,耳力尤為好,記性也不差。
夢裡崔黛說過和方才一字不差的話,後來她還是受不了兔糞的味兒,差人弄死她養的一窩兔子。
她茫茫然地想:原來夢不是夢呀,是她經曆過的前世。
那她為何回來了?
是因為死在荷塘麼?
她死了,裴宣可會為她掉淚?又或者,這一世還會有裴宣嗎?
終年困在這座小院,不知世情如何,不知西京有沒有姓裴的煊赫人家,想到沒有裴宣,沒有那個賜她夢幻的良人,崔緹心臟驟疼。
“大姐姐想什麼呢,臉色這麼差?”
崔黛一向瞧不起這個瞎子,爹不喜歡,娘也不待見,打她記事起身邊就有人時刻提醒她離瞎子遠點,省得沾上晦氣。
十歲前她將這話當了真,唯恐惹了汙穢臟了身,十歲後她嘗到折磨人的快感,一發不可收拾。
左右就是把人弄死,爹娘都不會在乎。
“不就是兩袋子米嘛,大姐姐也值當和妹妹計較?呐,今天我給你送米來了,順便和你賠不是。”
她解開袋口,信手抓了一把白米,米如流沙從指縫泄出灑落在地。
少女嘖嘖兩聲,天真又惡毒:“大姐姐,你看看,你過得什麼日子?”她哎呀一聲故作姿態:“我怎麼忘了,大姐姐是個瞎子,看不見。”
“你——”
“白鴿,住口!”
她趕在崔黛前麵教訓下人,崔黛拂袖冷哼,不好再和一個卑賤的丫鬟計較,隻是她才揚起手,那卑賤的奴才被人扯到一旁。
“三妹妹,我就不送了。”
“誰要你送?一個瞎子,先顧好你自己罷,省得哪天跌進池塘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她刻意等了一會,沒等來對方怒火,甚至那丫鬟都繃著臉沒跳腳,崔黛自覺沒勁兒:“我們走!”
北院的人拖拖拉拉地離開,白鴿忍不住抱怨:“姑娘!你攔著我做甚?她說話那樣過分……”
“是很過分。”
崔緹無力道:“又能如何呢?”
上輩子白鴿氣不過多說一個字招來一巴掌,她氣不過為白鴿出頭被爹爹逮著領了兩天罰餓。
兩天熬下來她和白鴿餓得頭昏眼花,狼狽不堪地拖著軟綿的身子回來。
身後是不曾壓低的取笑,好多人笑她眼瞎心盲,異想天開,竟真把自個當主子。
這一回,她不想重蹈覆轍。
崔緹坐在年久失修的長板凳,板凳很乾淨,坐下去卻不夠結實,搖搖晃晃。
她還知道稍後白鴿也會跟過來耷拉著腦袋和她抱怨,然後這條陪伴她們多年的‘老朋友’不堪重負散了身形。
“你坐方木凳。”
白鴿抬起的腳一頓,驚訝姑娘怎麼知道她要坐過去。
順從地坐到對麵,她肩膀垮下來:“姑娘,咱們不能一直被欺負呀,再被欺負下去哪還有咱們主仆的活路?”
“我知道,我在想辦法,你不要吵。”
白鴿看她一眼,無可奈何,不相信她能有什麼辦法。
晨光明媚,歲月昏昏。
她是何時遇見裴宣的呢?
是春雨過後,一隻風箏飛過牆頭。
牆頭掉下一人,跌下來時“哎呦”一聲,音色醇柔,不知裝飾了多少姑娘家的春閨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