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
從她嘴裡問不出什麼,裴宣長吸一口氣:“好在是夢。”
隻是這夢,多多少少離奇地令人發指,而隻有崔緹清楚,這不是夢,是她實實在在嫁入裴府的上一世,唯一不同的是老天多給了她一次重來的機會。
所以才有了變數,所以裴宣高中狀元,所以她能鼓足勇氣豁出去為自己爭取一回。
“你是女子,你騙了我。”
裴宣整個心神如遭重擊,嘴唇顫抖不知說何是好。
“這是你騙我的第二次。”
她連“夢中”那次也算上了。
任憑裴宣才華多高,心思多敏捷,此刻能做的隻是順應崔緹的心意,鬆開這個熱烘烘的懷抱。
她怕極了。
像刑場等待刀落下的犯人。
外麵的光一寸寸溜進來,透過花窗隱隱約約照亮溫暖的內室,崔緹眼中這人的形象更清晰一些。
她不動聲色看著裴宣臉色發白,看著她手足無措,看著她無言以對,心腸也跟著軟和下來,她眼圈微紅,回憶起上輩子的猶猶豫豫、多少個夜裡的輾轉難眠,她覺得這人真的很可恨。
害得她到死都沒得到一直渴慕追求的情意,害得她到死都還自欺欺人地假裝釋懷。
她壓根沒有釋懷!
裴宣對她那麼好,怎麼能是不愛她呢?
這成了她的心結。
好在這心結在不久前解開,裴宣要了她,這就是給她最大的安全感。
崔緹目不轉睛瞧著,驀的一口重重咬在這人肩膀。
貝齒隔著精細的衣料咬在嬌嫩的肌膚,裴宣疼得嘶了一聲,很快閉嘴,心想,是她理虧在先,娘子咬她還是輕的。
像她這樣隱瞞身份、滿足一己私欲的人,有什麼資格討饒呢?
挨打、挨罵、受冷待都是應該的。
淡淡的血腥味飄出來,崔緹鬆開發酸的牙關,眼睛撲簌簌地掉淚:“沒有第次了。”
裴宣摟緊她,這種被寬恕被釋放的感覺太過突然又太熱烈,她笑出聲:“娘子!”
斬釘截鐵、理直氣壯的一聲輕喊從喉嚨跑出來,崔緹一邊哭一邊笑,末了從床前矮櫃翻出藥瓶為她敷藥。
這一日的起頭,太刺激了。
紅日高升,身在翰林院修書的裴修撰魂兒仿佛被哪個妖精勾走了。
她乃宰相嫡子,是早早在陛下那排上號的人物,手頭工作做好,閒暇時光便是一直發呆都無妨。
平日宋子真見她如此少不得要戲謔一番,這會忙得沒空搭理她,鄭無羈也忙得焦頭爛額,兩相對比,裴宣太閒了。
閒下來的裴宣猛地站起身,朝藏書閣走去。
她自認博覽群書,但像今晨娘子所言,諸如離奇夢,諸如雙目不藥而愈,都是她聞所未聞之事。
這樣看來,她書讀得還不夠多。
翰林院的藏書閣囊括天下各類書籍,裴宣一頭紮進書海,凡是講述靈異怪誕事的都被她找出來,堆成一座書山。
午膳的時辰都在讀書中被錯過。
直到太陽下山,看守藏書閣的侍者催促,裴宣這才依依不舍地停下來。
“行光,你這是怎麼了?你不對勁!”
宋子真打著哈欠斷言。
裴宣心道,若你有個滿身不可思議之事的娘子,你也會不對勁。不過像緹緹這般女子,世上唯此一人,宋子真連個相親對象都沒,不能對他要求過高。
“我有些事想不通,過段時日就好了。”
她不打算說,宋子真和鄭無羈麵麵相覷,不好纏問。
他二人沒成家,不比裴宣有妻室要早歸,囉嗦幾句勾肩搭背地往酒樓喝酒。
裴宣一路上思忖夢境與現實的關聯,腳步不禁匆匆。
仙人既然能開人靈眼,為何不能借夢提點她們?
娘子夢裡被人推進荷花池,到底是誰要置她於死地?
她一腳踏進家門,少見的風風火火。
進了庭院,正堂傳來一陣笑聲,裴宣站在正堂門口,看著竇清月與母親相談甚歡的情景,再看崔緹坐在位子吟吟含笑的嫻靜模樣,心窩止不住發暖。
“表兄?你回來了。”
裴宣跨過門檻,率先注意到崔緹投來的視線,笑容不自覺揚起:“阿娘,娘子,你們在和表妹聊什麼?”
仗著‘目盲’,崔緹明目張膽地盯著她瞧了好一會,直瞧得裴宣耳根泛紅,這才放過。
“還不是清月,嫌棄娘沒掛上她親手繡的百子千孫圖,和我們鬨呢。”
百子千孫圖?
她和緹緹都是女子,哪來的百子千孫?
這事阿娘曉得,娘子也曉得,是以遲遲未將表妹的心意擺在明麵,若昨日遇見此事裴宣定然不會多想,可得知崔緹身上的奇遇,又如何不引得她多思多慮?
不過裴家上下乾淨,母親治家之言,便是哪個爭風吃醋的婢子犯點小錯,也斷然不敢對府裡的少夫人下手。
能害了娘子的,唯有外麵的人。
她心底生了狐疑,倏然生出兩分草木皆兵,看誰都壞的偏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