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1 / 2)

雲鬢楚腰 白鹿謂霜 18785 字 7個月前

廂房外,火聲、哭聲、叫喊聲、房梁砸下來的劇烈響動、逐漸炙熱的空氣……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勾起人們心底最深處的恐懼。

菱枝也嚇得直哭,一個勁地打哆嗦,顫聲道,“娘子,我們會不會死在這裡?我還不想死,我害怕,我想回家……”

江晚芙自然也怕,但她知道自己不能慌,她打量了一下自己身處的環境。

方才起火後,她第一反應就是要下樓,但和她一樣想法的人太多了,所有人都朝樓梯湧去,推搡之間,跌倒、踩踏,哭聲喊聲,猶如煉獄一樣。她便不敢帶著菱枝朝那邊去了,轉頭進了個廂房,暫時避一避。

江晚芙環顧四周,此時的廂房裡,還有十來個人,都是女子,看著已經慌得不成樣子,躲在角落裡,嚇得直哭。

她掃了一眼,忽的眼睛一亮,一把拉起菱枝,來到廂房最中間。

這裡擺著一個觀景缸,大約是為了風雅,裡頭植了幾株荷,另有幾尾搖頭晃腦的魚,還緩緩遊動著,絲毫不知外麵發生了什麼。

江晚芙一把拉過菱枝,拉了繡凳過來,推著菱枝踩上去,催促道,“跳進去。”

菱枝嚇得有些反應遲鈍,但對於自家主子的話,還是第一時間服從了,毫不猶豫跳進了水缸,渾身濕透後,濕漉漉爬出來。

見菱枝出來了,江晚芙自己也踩著繡凳上去,跳進水缸,憋住氣,整個人在水裡停了一瞬,然後才浮出水麵。

這下,主仆倆人身上就徹底濕透了,濕漉漉的裙衫貼著身體,曲線畢露。

江晚芙卻顧不上這些,看了眼四周茫然看著她們的動作的官夫人和娘子們,抬高聲音道,“乾衣最容易起火,跳進水裡,浸濕衣服,可以保護你們。另外,找一方帕子,疊兩下,完全浸濕,捂在口鼻處,可以防止煙入口鼻,保持意識清醒。”

她說罷,卻不見有人有反應,麵色猶疑,有個踟躕著想上前的,都被身旁大約是母親的婦人一把拉住,低聲嗬斥,“你這麼做,傳出去了,還怎麼嫁人?”

江晚芙剛想開口勸,卻見一個十一二的小娘子站了起來,穿著嫩黃的褶裙,生著一張圓臉,眼睛大而黑。

小娘子似乎有些不習慣,第一步差點摔了,拎著裙擺,跑到水缸前,壓根沒用那椅子,當著眾人的麵,一頭紮進了那水缸,濕漉漉爬上來,看著眾人,語氣有點凶悍。

“命重要,還是嫁人重要?!死都死了,還嫁個屁啊!”

說完,也不管她們,一雙大眼睛望著江晚芙,一副“我隻聽你”的表情,“接下來怎麼辦?”

江晚芙都有些被這小娘子的“豪爽”做派驚到了,反應過來後,立即道,“把水潑在門上,窗上,可以暫時擋一擋火勢。”

江晚芙說完,那黃裙小娘子已經捋起袖子,環顧四周,一眼相中了個半人高的花瓶,走過去,一把扛起來,口朝下,按進水缸裡,灌了一半的水。

軲轆軲轆,水缸裡的水一下子用了小半。

其中一個官夫人坐不住了,趕忙道,“你把水都用完了,我們怎麼辦?”

黃裙小娘子一把扛起花瓶,瞪了她一眼,“關我屁事,你們又不下水!愛聽不聽,不識好歹!”

說罷,扛著花瓶,開始朝窗戶和大門潑水。這小娘子力氣極大,扛著花瓶跟沒事人一樣,江晚芙就在一旁替她清理障礙物,窗戶邊門邊一概不留東西,任何木製品,都被她丟到廂房中間。還有最容易起火的帳子輕紗,都被她一把扯下來,丟到一邊。

菱枝也跟著幫忙。

等三人忙完,一回頭,發現剛才一屋子乾淨清爽的貴女官夫人們,此時也個個濕漉漉的,抱作一團。

江晚芙見她們肯聽勸,鬆了口氣,用帕子捂住口鼻,推開小半扇窗戶,朝外看去,火勢已經蔓延了整個走廊了,回字形的長廊上,花燈、輕紗燒得一乾二淨,不停有房梁砸下來,整個走廊上全是煙和火。

這種火勢,她們廂房裡的這一缸水,就算全潑出去,也是杯水車薪。

但是,她們也不可能貿貿然衝出去。

彆說煙這麼大,她們連方向都辨不清,根本不知道朝那裡逃,就算逃出去,那滿路的障礙物,和隨時可能砸下來的房梁木頭,輕易就能要了她們的小命。

可她們可以在這裡躲一時,卻不能一直躲下去,火遲早會燒進來。

怎麼辦?

她如果死在這裡,阿弟怎麼辦?祖母阿娘留下的老仆怎麼辦?惠娘他們怎麼辦?

門窗儘濕,火雖然沒燒進來,但煙已經彌漫了整個廂房了,江晚芙用力按著濕帕子,捂住口鼻,也隻勉強保留最後一絲清明。

身旁的菱枝還在哭,江晚芙想安慰她,可嗓子被煙熏啞了,疼得厲害,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腦子也是暈的。

況且,她也是害怕的,怕死在這裡,怕疼,怕被火燒,她也很怕。

她信誓旦旦對菱枝說,酒樓的人很快就會來救火,很快就會來救她們,但她其實不是那麼肯定的,她不知道會不會有人來。

她從小就運氣不好,阿娘沒了,阿爹也忽然就不喜歡她了,祖母也走了,連婚事都坎坷得厲害,好事仿佛從來不會降臨在她頭上。

江晚芙掉著淚,邊思緒混亂地想,難道自己上輩子做了什麼壞事,害了什麼人,還是負了誰,所以這輩子要承受這些?要被活活燒死?

窩在她旁邊的小娘子看不過去,蹭到她身邊,有模有樣安慰她,“姐姐,你彆哭了。你彆怕,要是沒人來,我帶你衝出去。我跟你說,我可厲害了,力氣比我爹爹都大。等我們出去了,你願不願意見一見我二哥啊?我二哥還沒定親,他人很好的,模樣也俊……”

小娘子嘀嘀咕咕的,江晚芙沒回話,倒是菱枝急了,哭哭啼啼道,“不行,我們娘子已經許了人家了!”

小娘子一愣,蔫兒了,道,“噢,那算了。不過,我還是會帶你們出去的。”

江晚芙本來都陷入悲觀之中,被這兩人你來我往一陣說,求生的意誌反倒回來了,咬咬牙。

沒錯,大不了衝出去就是。

沒人救怕什麼,她靠自己也行的!

江晚芙打起精神,開始思考怎麼衝出去,卻忽的被身旁的菱枝拉了一下,菱枝在她耳邊焦急道,“娘子,好像有人在喊你?”

江晚芙一愣,靜下心,側耳仔仔細細地聽,依稀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而此時的陸則,已經將整個走廊找了一遍,連地上的屍首都沒放過,一一翻看,踹開一扇扇門,喝著江晚芙的名字。

“江晚芙——”

“江晚芙——”

陸則踹開一扇門,喊了一圈,一個個看過去,都沒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人,他心裡顫得厲害,胸口那股驚懼愈發湧了上來。強逼自己沉下心,陸則厲聲喝道。

“阿芙——”

“二表哥……”

陸則一下子頓住了,四周都是火,他卻顧不得其他,站在那裡,連腳步都不敢挪一下,終於,那個熟悉的聲音,再度傳來。隱隱約約,聽不大清楚。

陸則卻一下子尋到了方向,一下子走到最儘頭,一腳踹開廂房的大門,一眼掃見角落裡的江晚芙。

小娘子渾身狼狽,麵上灰撲撲的,唯獨一雙流著淚的眼,濕潤而明亮,陸則大步邁過去,什麼都顧不上了,一把將人抱進懷裡。

隻有真真切切的抱著她的時候,陸則才感覺自己的心,回歸了原處。

陸則很快冷靜下來,鬆開懷裡人,掃了眼廂房裡的情況,拉著江晚芙站起來,環顧四周,冷聲道,“想活命,就自己跟上來。不要指望我回頭救你們。”

說罷,陸則將身上的濕衣脫下,整個罩在江晚芙的身上,拉過她的手,低低道了句,“彆怕。”

話落,疾步出了廂房大門,衝進了熊熊的火焰裡。

江晚芙被拉得猝不及防,隻來得及帶上菱枝,她擔憂回頭,好在那個黃裙小娘子十分機警,大約也知道跟著陸則才能活命,緊緊追在他們身後。

原本廂房裡的人,也都跟了上來。

此時走廊裡的火勢已經很大了,攔路的房梁,燒得麵目全非的屍首,煙霧繚繞,連腳下的看不清楚。

陸則卻帶著她們,準確避開了腳下的障礙物,連砸下來的房梁,他都能準確的預判。

江晚芙被男人牢牢護在懷裡,下意識牢牢捉著他的衣襟,耳邊是火燒木頭發出的劈裡啪啦的聲響,空氣炙熱,時不時有炸裂的聲響。

還有腳下不時踩到的,像是什麼屍首一樣的東西。

這場景,遠比方才廂房內,可怕千倍萬倍。

但江晚芙卻忽然覺得沒那麼害怕了,她相信陸則,相信他能帶他們出去,這種相信,盲目得連她自己都覺得疑惑。

但她心裡就這麼想的。

陸則會帶她們出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江晚芙也看不清他們身處的位置,隻是感覺,火勢似乎是小了一點,周身的煙霧沒那麼嗆人了。

她用力咳嗽了幾聲,腳下有些發軟,牢牢抓著她肩膀的手,順勢滑下去,環住她的腰,她整個人幾乎被陸則抱在懷裡。

“閉眼——”

陸則低聲囑咐,江晚芙下意識閉了眼。

然後,他們整個人衝了出去,一桶冷水當頭淋下來,江晚芙被凍得打了個寒顫。

“表姐——”

江晚芙聽到陸書瑜發顫的聲音,費勁睜開眼,迎麵被陸書瑜抱了個滿懷。

她抬起臉,剛想安慰安慰抱著自己哭得一抽一抽的小娘子,卻怔了一下。

越過陸書瑜的肩膀,她看見了陸致。

他半跪在地上,微微低著頭,懷裡抱著一個人。

江晚芙隻看了一眼,很快若無其事轉開了視線,輕輕拍了拍陸書瑜的背,柔聲安慰道,“阿瑜,我沒事。”

陸致聽到自家妹妹那一句“表姐”的時候,下意識抬了頭,一眼就越過人群,看見了被陸書瑜抱在懷裡的江晚芙。

小娘子往日白皙細膩的臉,灰撲撲的,狼狽又可憐,微微低著頭,似乎並沒有朝這邊看。好在,看上去是安全無虞的。

陸致緊繃著的心一鬆,下意識要起身過去,剛一鬆手,懷裡的林若柳卻似被嚇著了,死死抓著他的袖子,哭得渾身直顫。

“彆丟下我……不要……”

陸致鬆手的動作一頓,麵色沉了一下,硬生生扯開自己被林若柳拉著的袖子,環顧四周,想找人幫忙照顧林若柳。

不遠處陸運見狀,主動走了過來,拍了拍兄長的肩,低聲道,“大哥,我來照顧林表妹,你若有事,放心去吧。”

陸致此時最擔憂和記掛的,自然隻有一人,那便是江晚芙,他匆匆應下,將人交給陸運,起身去尋人了。

陸運望著自家長兄焦急的步子,在心裡歎了口氣,這叫什麼事?真這麼惦記,怎麼抱著旁的女子出來了?

易地而處,他若是江表妹,好不容易脫險,卻看見本該去救自己的未婚夫,抱著旁的女子,心裡如何不留疙瘩。

倒是二哥,他原本以為,二哥待江表妹,不過是動了點心思,以二哥的魄力和性情,未必會為了這點兒女情長,鬨得兄弟相殘,如今看來,隻怕是他想得太簡單了。

陸運心裡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卻又抱著最後一絲期待。

希望不要鬨到那個地步才好。

而此時的江晚芙,已經被擁著,上了國公府停在路邊的馬車,她渾身濕漉漉的,凍得渾身打哆嗦,牙齒直打顫。

陸書瑜見狀,急得將身上的大氅脫下,罩在江晚芙身上,急聲詢問,“表姐,你、傷著、哪兒了嗎?”

江晚芙聞言,沒什麼力氣的搖搖頭,又問陸書瑜的情況。

一問才知道,陸書瑜比她們幸運,幾人走散之後,陸書瑜遇見了謝家兩位少夫人,被叫進了廂房,那廂房離下樓處隻隔了一間房。火燒起來後,郎君們上去尋人,陸書瑜是最先被尋到的。

陸書瑜顯然也還後怕著,紅著眼道,“好大的、火,窗戶、門、帳子,全是火。我嚇得、腳都軟了,還是、謝回哥哥、背、背我、出來的。”

江晚芙又問其他人的情況,她們這一行人都算走運,謝家兩位少夫人都安然無恙,陸書瑜和她的丫鬟,也及時逃了出來,她自己和菱枝也算有驚無險。

賞燈居然還賞出這種事情,這是江晚芙怎麼都沒想到的。

想到剛才的經曆,江晚芙心裡忍不住有些後怕,差點就死在裡頭了,若是沒有二表哥的話,她和菱枝怕是真的出不來了。

江晚芙正後怕著,卻忽的聽陸書瑜喚了她一聲。

“表姐……”

“嗯?”江晚芙抬起眼,循聲看過去,就見小姑娘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看著她,她一貫通透,阿瑜的心思又實在好猜,隻略略垂了垂眼,江晚芙便曉得她要說什麼了。

果不其然,陸書瑜一開口就是,“大哥他、他其實——”

“阿瑜,”江晚芙抬起眼,喚了陸書瑜一聲,陸書瑜性格一向敏感,很快察覺出了不對勁,停了下來。

江晚芙見她那副小心翼翼模樣,抿唇輕輕笑了笑,用溫柔的聲音道,“阿瑜,我有些累了,彆的事情,回去再說,好不好?”

陸書瑜張了張嘴,到底沒說什麼,遲疑地點了頭。

兩人都沒說話,卻聽得外頭傳來一個聲音,是陸書瑜的丫鬟,語氣有些焦急,低聲道,“娘子,謝三郎正尋您呢……”

陸書瑜一聽,麵上露出了點急色。

謝回是官身,這種時候,自然不能置身事外,方才也唯有他牽掛的人都安然無恙,故而便去組織官兵救火。臨走前,謝回還特意囑咐過她,乖乖在那兒等著,不許亂走的。

隻是她方才一見江表姐,就忘了謝回哥哥的囑咐了。

陸書瑜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怕謝回著急,又怕自己走了,江晚芙這裡就沒人照顧了。

江晚芙一貫聰慧,自然明白小娘子的心思,不舍得她為難,體貼道,“阿瑜,你過去吧,免得謝三郎著急。我這裡有菱枝,二表哥還留了人守著,不要緊的。”

說罷,又想到外頭風大,脫了大氅,重新披在陸書瑜肩上,溫柔一笑,低聲道,“去吧。”

陸書瑜這才應了,掀起簾子,走了出去。

陸書瑜這一走,江晚芙臉上掛著的笑意,便淡了。

她委實又累又怕,陸書瑜這一走,她實則也是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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