嬤嬤來請人的時候,江晚芙還毫不知情。
她正抬手取了溫果酒,給自己斟了半杯,抿過一小口,就見嬤嬤走了進來,一個多餘的字都沒有,道,“江娘子,老夫人請您過去。”
陸書琇本還想打趣幾聲,瞥見嬤嬤這臉色,心裡咯噔一下,不作聲了。
江晚芙自然還更敏銳些,掃了一眼空蕩蕩的座位,倒是麵色如常,放下果酒,輕輕同陸書琇姐妹二人微微頷首,跟著那嬤嬤出去了。
出了廂房,這嬤嬤照舊不言不語帶路,走了片刻,就到了正廳了。嬤嬤退到一邊,仿佛鬆了口氣一樣,低低道,“江娘子,您請進。”
江晚芙瞥見嬤嬤那個神色,微微垂下眼,輕輕應了一聲,理了理裙擺,抬步邁過了門檻。
入了正廳,就見老夫人坐在上首,臉色不大好,微微闔著眼,手扶著額,仿佛是很累的樣子。大約是聽見腳步聲,便睜了眼,朝她伸手,“好孩子,過來。”
江晚芙什麼都沒說,走上去,輕輕蹲了下來,握住陸老夫人的手,輕聲喚了句,“外祖母……”
聽到這句“外祖母”,陸老夫人更覺羞愧難當,不禁想起阿芙的母親。那孩子養在她膝下時,也是如阿芙這樣乖巧懂事,處處為她分憂,同府裡幾位郎君,也是從不逾矩,從不叫她操心分毫。
陸老夫人長歎一聲,低聲道,“好孩子,我對不住你母親。”
江晚芙微微搖頭,握住陸老夫人的手,言辭懇切道,“您不要這樣說,您是阿娘的恩人,阿芙一輩子都感激您,隻恨不能結草銜環報答您。”頓了頓,微微仰著臉,道,“您能不能告訴我,出了什麼事?同我有關,對嗎?”
陸老夫人看著那雙明潤的眼,隻覺得恨極了林若柳,但偏偏,她心裡再清楚不過。林若柳有錯,但錯更在她。
大郎養成這樣的性子,是她默許的,也是國公爺默許的,溫和過了頭,沒有半點鋒芒銳利。君子、正直、憐憫、寬厚、不爭,他們教導他,做一個仁厚的庶長子,一個溫和的兄長,唯獨沒有教他,當斷則斷、殺伐果決。
但事已至此,說再多也無用,陸老夫人開口,將方才的事情一一說了,說到張媽媽一頭撞死時,閉了閉眼,接著道,“阿芙,事已至此,我不願瞞你。我雖千百倍不願大郎與林若柳再有什麼糾纏,可到了這個地步,以大郎的性子,不可能撒手不管。”
江晚芙安安靜靜聽罷,雖有些猝不及防,可不知為何,心裡竟然莫名其妙有種釋然,就像站在山穀前,丟下一塊石子,等啊等啊,終於聽到落地了的聲音。
可能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從那日摘星樓之事後,她大約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這幾日,林若柳的仇視,也讓她一直懸著一顆心。
現在,懸著的心,倏地落地了。
江晚芙低垂著眉眼,掩住眸中情緒,低聲道,“大表哥準備娶林表姐嗎?我是沒什麼的,反正信估計也還未到蘇州,及時叫人截下,隻當未曾提過就是。您放心,我也絕不會與旁人提起半句。”
江晚芙說著,忽然覺得有點慶幸。大約是來京城時,她就沒想過高攀陸致,所以事到臨頭,婚事真的成不了的時候,她反倒能夠全身而退,不必狼狽收場,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可陸老夫人卻沒應她的話,而是道,“好孩子,你聽我說。林若柳這個人,心思不正,做不得正妻。允她進門,已經是極大的寬容,正妻之位,她是想都彆想!”
江晚芙聽到這裡,已經約莫猜出老夫人的言下之意,微微抬臉,望著陸老夫人那雙和善的眼,沒有作聲。
陸老夫人說著,忽然頓住,聲音一滯,半晌才繼續道,“這件事,是我們國公府對不住你。你若還願意給大郎一個機會,我定不叫你受委屈,風風光光迎你進門,從今以後,明思堂你一人做主,旁人絕越不過你半步。你若不情願,過些日子,我親自替你說一門親事。”
江晚芙安安靜靜聽罷,一時沒有作聲,仿佛在思考,但其實,她在聽到的那一瞬,便有了答案。
不錯,隻要她點頭,林若柳做妾,她為正妻,不管規矩還是身份,林若柳都被她壓一頭。但往後呢?
這種事,有一就有二。林若柳是第一個,卻未必是最後一個。日後也許是身份更高的貴女,到那時,她要自請下堂嗎?
說到底,她與林若柳沒什麼區彆,父親不會幫她出頭,阿弟又尚且年幼,還要她照拂。真的到了那個時候,她束手束腳,進退維穀,根本沒有後路。
她是個極務實果決的人,與其去賭陸致會不會改,去賭林若柳是不是最後一個,倒不如當斷則斷,舍了這樁原本就門不當、戶不對的婚事。
與其日後陷入那種境地,不如現在做個取舍。
江晚芙低垂眉眼,心頭思緒萬千,片刻後,她微微抬眼,看著老夫人滿含期待的目光,終是開了口,“外祖母,這婚事,作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