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實知道的,自己是有點缺愛的,尤其是陸則比她年長幾歲,也不喜說什麼甜言蜜語,很少說什麼關切的話,但待她又很溫柔。
生了病的人,大約連膽子也會大些,又或許是嬌氣些,她拉著陸則的袖子,有點不想他走。
陸則看著她,小娘子睡眼朦朧望著他,眸子裡含著水霧,看上去太過乖順,荏弱細白的手腕,緊緊揪著他的袖子。她大約渾然不知,自己這幅樣子,有多能激起旁人施虐的念頭。
那一瞬,陸則在想,若不是他娶了她,她這幅樣子,就算嫁個普通人家的郎君,或是一般的小官,誰又護得住她?指不定哪日就拱手將她送給什麼權貴了。
這樣的事,也不少見的。權勢能使人折腰,送出去一個妻子,換一個前程,這樣劃算的買賣,肯乾的人不少。
陸則到底是沒走開了,脫去直裰,上了榻。
守夜的纖雲還沒進來滅燈,但帳子擋著,床榻裡靜悄悄的。江晚芙又有點睡不著了,側身躺著,抬眼看著外側的陸則,郎君仰麵躺著,闔著眼,他的眉骨特彆好看,很堅毅正派,看上去給人一種很可靠的感覺。
江晚芙知道自己,她其實膽子挺小的,不是怕事的那種膽小,就是和人打交道的時候,總是有點怕,怕被辜負,她總是覺得,人是會變的,喜歡你的時候很喜歡你,不喜歡你了,就可以對你很冷淡,就像父親一樣。
那時候,她和陸致也算得上是險些定了親的關係,但她那個時候,就很少在什麼事上指望陸致。沒什麼期望,就不會有落空的失望。
和陸則也是,她表麵上很適應新婦生活,對陸則關切有加,改口喚她夫君,但是不是真的親近,隻有她自己心裡知道。
但陸則太好了。他待她這樣好的,除了那時候欺負她,後來就一直護著她的,父親和繼母麵前給她撐腰,替阿弟謀了入國子監的機會,還有聘禮和婚事,那日敬茶之後,二嬸莊氏都說,很多事都是他親自審過的。她又沒什麼值得他算計的,他那樣忙的,又是府裡的世子,還去操心這些瑣碎小事。
還有那隻“雪貓”。
她其實那天沒有和陸則說實話。不是因為蘇州下雪的時候少,她才眼巴巴望著的。她那個時候,隻是想起小時候了,阿娘還在的時候,有一年下雪,她得了風寒,不能出門,阿娘就叫丫鬟盯著她不許出去,爹爹回來,看她委屈模樣,去了隔間,抱著阿娘說了一通好話,又是哄又是求的,阿娘才點了頭。爹爹喊嬤嬤給她穿了厚實的襖子,抱她去曲廊下看雪,趁娘沒功夫盯著,還捏了個小小的雪球,放在她手心裡。
雪球很小,很快就開始化了,濕漉漉、冰涼涼的,融在她手掌心裡。
生病的人可能是軟弱一些,又或者是夜裡靜悄悄的,便感性些,江晚芙想到這些事,朝錦衾裡鑽了鑽。陸則閉著眼,卻伸手替她拉了拉錦衾。
“夫君……”江晚芙極小聲地喚了陸則一聲。
陸則還以為她早就睡了,聞聲睜眼,見她縮在錦衾裡,隻露一雙眼睛,應了她一聲,“睡不著?”
江晚芙搖搖頭,仰臉看著他,小聲問他,“憑欄上的雪貓,是夫君做的嗎?”
陸則沒當回事,點點頭,“嗯。”
話音落下,卻見小娘子朝他懷裡蹭了蹭,鑽進他的錦衾裡,一個香軟的身子,猝不及防離他這麼近,便是陸則沒那麼禽獸,對病中的江晚芙下不了手,也實打實愣了會兒,手落在她的背上,“冷?”
江晚芙紅著臉,胡亂點點頭,“嗯,現在不冷了,夫君身上很暖和。”
陸則想喚丫鬟進來添錦衾的話一頓,到底沒說什麼,隻拍了拍小娘子的背,溫和道,“睡吧。”
二人沉沉睡去,俱是一夜好眠。
第二日,江晚芙醒的時候,陸則已經出門了。
江晚芙感覺自己身子舒服些了,又不是病得起不來了,既然是新婦,總是要去給婆母和老夫人請安了,晨昏定省的規矩,總不能忘了,便叫纖雲給她梳頭發。
正梳頭發的時候,瞥見梳妝台上放著個彩漆食盒,看著有些眼生。
纖雲見她盯著看,倒是道,“是綠竹送來的,說是世子吩咐的。”
綠竹和紅蕖是伺候陸則的大丫鬟,江晚芙剛進門沒幾日,暫時沒換立雪堂原來下人伺候的差事,一切照舊。不過兩人很少進屋伺候,惠娘怕二人心裡有疙瘩,還私下問過,曉得二人原本就是如此,才給江晚芙回了話。
不過,既是大丫鬟,總不能一直當普通丫鬟使。尤其是跟著她的纖雲和菱枝,如今都貼身伺候著,隻怕時間久了,二人心裡不舒服。
這種事情,一貫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
江晚芙想著,心裡做著打算,便伸手掀了那食盒,入目是個漂亮的糖畫,仿佛畫的是花。屋裡暖和,凍得嚴實的糖有些化了,看不出是什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