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第136章(2 / 2)

雲鬢楚腰 白鹿謂霜 6647 字 7個月前

宣帝沉默了會兒,慢慢地道,“這幾日,朕總想起太子。想起他剛出生的時候,嬤嬤抱出來給朕看,瘦巴巴的,那時候,滿宮的人都怕,怕他養不大。朕也怕,皇家子嗣不豐,朕就這麼一個兒子,所以難免嬌慣了些。如今回過頭來看,太子養成這般性子,犯下大錯,朕如何能置身事外?如果朕對他嚴加管教,就不會到今天這個地步。是朕的錯,朕沒有教好他……”

陸則在旁聽著,沒有說話。

宣帝仿佛也並不需要他說什麼,自言自語一般。說了會兒,精神便萎靡不振了,臉上也露出疲倦,在陸則的注視中,緩緩合眼睡了過去。

……

陸則從殿中出來,在門口守著的高長海見狀,忙迎上來,不等他開口詢問,陸則便低聲道,“陛下睡了。”

高長海忙頷首應下,謝過陸則,才輕手輕腳推門而入。

陸則出了皇宮,朝衛國公府的方向去,到了府裡,便有隨從來傳話,“嚴先生在書房。”

陸則點點頭,調轉方向,朝書房去了,嚴殊見他進門,忙起身拱手,似要行禮,也被陸則抬手免了禮,他坐下,“坐,先生尋我何事?”

嚴殊便也坐下,道明來意。他是為了那個於鬨市中喊話劉兆奪他妻子的秀才而來的。事情已了,人如何處置,卻要看陸則的意思了。

陸則沉默了一瞬。當初派人去接近那個秀才時,他在馬車裡,遠遠看了眼,隻是個很尋常的男子,個子不高,人也清瘦,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秀才,正是因為瘦弱可欺,所以隻能眼睜睜看著妻子,生生被劉兆侮辱強占。

但這個軟弱的男人,卻選擇以命相搏,為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討一個公道和正義。

當時派去的人回來,替那秀才帶了句話。

秀才道,倘我喪命,我妻不必委身於那惡賊,那我便也稱得上一句,死得其所了。還請先生護我妻與族人,如此縱受割肉剔骨之刑,我雖死無憾。

……

嚴殊見世子沉默不語,心不由得一沉,正欲開口替那秀才求情,但理智讓他住了嘴。他是世子的幕僚,世子對他有提攜之恩,他便該處處以世子利益為先。他心裡清楚,最穩妥的辦法,便是讓這秀才再也開不了口。

想讓一個人再也開不了口,最快,也是最保險的法子,便是殺了他。

在鬨市裡,在大獄中,如若不是世子的人暗中護著,那秀才早就被打死,絕無機會活到現在。這條路本就是九死一生,秀才自己心裡也清楚,是用自己的一條命,□□子和族人的安穩,否則不會說出雖死無憾的話。

“既還活著,那便送他出城,與他妻子團聚。”陸則倏地開口。

嚴殊直聽得一愣,抬起頭望向陸則,見他依舊是平日裡那副冷淡疏離的神色,心中卻不由得一鬆,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一鬆。

陸則說罷,卻什麼也沒說了,徑直出了門。嚴殊匆匆將事情安排下去,看了眼天色,急匆匆朝一處趕了過去,等他到時,餘謙正坐在十裡亭裡。

嚴殊上前,餘謙身側那侍衛見是他,拱手朝他道,“嚴先生。”

嚴殊頷首,看了眼沒什麼好臉色的餘謙,到底惦記著點同僚之情,朝侍衛道,“我來和餘先生道個彆。”

侍衛聽罷,便走到一邊,避開了些。

餘謙見狀,冷哼一聲,“嚴明生,你來做什麼,來看我笑話?”

嚴殊沒理會他的陰陽怪氣,“我來送送你。嶺南多霧瘴,你此去一路小心。”

餘謙卻不買賬,冷硬道,“用不著你嚴明生來假好心,就算命喪嶺南,我亦不覺得我有錯。”

原嚴殊不想跟餘謙爭執,同僚多年,餘謙這幅恃才傲物的臭脾氣,他早就習慣了。此人有才,尤其善於利用時勢行圖謀之策,這一點,連他都要略輸一籌。但見餘謙死不悔改的樣子,嚴殊忍不住開口,“事到如今,你還覺得自己沒錯?”

餘謙冷笑,“我有什麼錯?我錯就錯在,跟錯了主子。原以為,他陸既明誌在天下,與我誌同道合,我效力於他,為他謀算,卻不料,他也不過如此,為了區區一個女子,便不顧天下大局。宣帝昏庸,好好一個皇帝,隻知修道,北地戰亂多年,皇室可做過半點努力?他們連北地都不敢踏足,囿於順天,歌舞升平,不顧北地民眾死活。你不會以為,陸既明隻是想廢了那廢物吧?他圖謀那位置,我替他爭,替他謀,我有什麼錯?這爛天爛地,我早想掀了這天,攪了這地了。他陸既明有野心,有權勢,我奉他為主,為的並非那一份從龍之功,不過是以為,他曾親至北地,見過北地百姓如何淒慘度日,便肯為他們爭。我問你,我有什麼錯?我的親人,我的族人,難道他們就活該死嗎?!”

嚴殊聽得愣住,他與餘謙同僚多年,但並不知他來自北地,隻知他無家小,也無親人,一門心思撲在世子安排的事情上。他頓了片刻,才回道,“你有錯!世子動怒逐你出京,確有世子夫人的緣故,但並非全部。你口口聲聲為了黎民,那我問你,那得了時疫的孩童,他的母親,那些沾染時疫的百姓,難道他們,就不算黎民了嗎?他們便該為了大局去死嗎?你說宣帝昏庸,不顧百姓死活,沉溺仙道之術,那我問你,你想要什麼樣的皇帝?你想要一個有勇有謀,心懷天下的皇帝,想要一個能改變梁蒙對峙局麵的皇帝,想要一個能救北地百姓於水火的皇帝。我不敢肯定,世子會不會是。但我知道,一個為了那個位置,不折手段,甚至覺得利用時疫、犧牲幾個幾百個人換取更大的利益也沒關係的世子,絕不會是你心裡的好皇帝。”

餘謙僵住,一時啞口無言。

嚴殊接著道,“至少我很慶幸,世子他不是。他有血有肉,不會為了所謂的大局,濫殺無辜。這樣的人,我才甘願奉他為主。”

“我言儘於此。山高水長,你此去一路,好自為之。”

嚴殊說罷最後一句,轉身走了,留餘謙一人呆立於十裡亭,長久怔愣未語,直至侍衛才催,才上了馬車,遠赴嶺南上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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