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陸則摻著冰碴一樣的聲音,江晚芙覺得既難堪又荒唐,難堪於她曾經的一番情意,被他這樣冷漠地提起,荒唐於這個時候了,他竟還來質問她喜不喜歡他。
她氣得有些發抖,低聲道,“究竟是我騙你,還是你騙我?你從始至終都在欺騙我,孩子的事,明安公主的事,哪一樁哪一件,你沒有騙我?!你心裡再清楚不過,我不想與你爭執,好聚好散便罷了,何必要撕破臉?你想和明安公主再續前緣,儘管去便是,我自知身份卑微,嫁你便是高攀,帶著孩子走也不行嗎?!你就這麼容不下他?!”
陸則本來胸腔被怒意充斥著,看江晚芙比他還激動生氣,反而冷靜了下來,直到聽她說完,皺起了眉,莫名道,“……我與明安公主續什麼前緣?”
江晚芙被陸則的“厚顏無恥”,氣得想笑,心裡那些難過委屈,此時也都忘了,咬牙重複那丫鬟的話,“世子爺與公主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本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珠胎暗結,正要喜結連理的時候,卻生生被拆散了,公主為家國大義遠嫁瓦剌,世子爺為情所傷,五年內不談嫁娶之事。可還有什麼地方遺漏了?便是有,世子爺也彆與我一般見識,你與公主彼此愛慕時,我尚在蘇州,又如何能知道你二人間的濃情厚愛。”
江晚芙一口氣說完,看陸則不說話,鼻尖一酸,自己都沒意識到,隻感覺臉上濕濕的,眼淚什麼時候掉下來都不知道,她沉默地彆過臉,不想讓陸則看到她的眼淚。
陸則抬眼,就看見江晚芙的眼淚。
她其實年紀不大,當娘親似乎都太早了一樣,平日裡裝出一副穩重的樣子,但紅著鼻子掉眼淚的時候,卻像個要人哄的小姑娘。
陸則伸手,碰到她的肩膀,江晚芙掙紮了一下,他也沒有鬆開,強硬又不失溫柔地把她的身子轉過臉,用指腹給她擦了眼淚,語氣有點無奈,“彆哭了……都要做母親的人了,還這麼愛哭鼻子,也不怕孩子笑話你。我不過騙了你一回,你就再不肯信我,我說什麼,你都不相信。彆人的話,你倒是這麼信?誰跟你說的?劉明安?”
江晚芙抬眼,綿密的睫毛上還沾著淚,眼眸濕潤。
陸則知道,她現在心裡還有所懷疑,便繼續解釋,“我與她能有什麼私情?阿芙,你要知道,如果當時我想娶她,她就不必前往瓦剌和親,去的就會是二公主。皇室世代都想把公主嫁進國公府,母親便是如此,舅舅也不例外,雖然有母親在,但親上加親,關係豈不是更牢固?她懷我的孩子,更是無稽之談。朝臣不得進出後宮,我如何避開宮人侍衛與她私會,乃至暗結珠胎?還是那句話,如果我有意娶她,她就不用去和親。”
江晚芙看著陸則的神情,其實心裡已經選擇相信他了,但還是問,“那你為什麼正好在明安公主出嫁五年後才娶妻?還有這盞長明燈……”真正讓江晚芙堅信陸則和明安公主之間有“私情”的證據,就是長明燈和那一盒子陸則親手抄的經文,每一篇的最後都寫著“願以此功德,普及於吾孩。消災除障,萬福永隨。父陸則手書”。
“你替誰抄的經?”
“當初劉明安和親前,去求過陛下,說想要嫁給我。我沒有答應,她也並不喜歡我,之所以會糾纏我,不過是不想去和親罷了。連母親也被牽扯進來了……因我執意不肯娶,和親的事最終塵埃落定。陛下心中對劉明安有愧,加之母親不想我和她一樣,婚事被當作籌碼,便與陛下約定,我五年內不會娶妻。”陸則幾句話解釋清楚五年的事情,但對江晚芙的第二個問題,卻沉默了良久。
他看著那盞長明燈,江晚芙望著他,有一瞬間覺得,陸則看的不是一盞長明燈,他好像透過這盞燈,看到了一個真正的孩子一樣。
他那樣愛這個死去的孩子,為他立燈,為他祈福,為他抄經,初一十五都要來陪他,給他帶小孩子喜歡的水果和糖糕,像這世上最疼愛孩子的父親。
江晚芙順著陸則的視線,看向那盞長明燈,燈心一簇微黃的燭火輕輕跳動著,像小女孩蹦蹦跳跳時的丫髻,翻飛的裙擺,給人一種很溫暖的感覺。很奇怪,就算是她剛剛傷心欲絕的時候,也沒有厭惡過這盞長明燈。
江晚芙怔怔地想著,一時忘了質問陸則。
陸則卻收回了視線,目光緩緩地落在麵前的阿芙身上,“阿芙。”
江晚芙被他叫得回過神,抬頭看向陸則。
然後,她看到陸則閉了閉眼,以很認真的態度,說出了一句聽上去荒唐至極的話,“是我們孩子,你和我的……或許是女兒。”
江晚芙慢慢地張大眼,綿密的睫毛像蝴蝶扇動翅膀一樣,猛地顫了一下。這長明燈是去年時立的,那個時候,她剛與他成親,連身孕都不曾有,他們怎麼會有孩子?孩子為什麼會死?
她的震驚和驚慌溢於言表,陸則卻隻碰了碰她的側臉,注視著她的眼睛,定聲道,“我慢慢和你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