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喜歡我(2 / 2)

孟疏雨看了看房間沒熄的頂燈,又摸了摸濕潤的臉頰,遲疑地解鎖了手機。

四條未讀消息跳了出來——

「我這邊結束了,睡了沒?」

「睡著了?」

「讓你困了先睡,不是讓你睡了也不跟我說一聲的。」「晚安。」

每條消息之間都隔了幾分鐘,像極了一個加班結束回來,發現家裡沒人等他的男人的——倔強的獨白。

孟疏雨愣愣看著周雋的四條消息,往上翻了翻。

哪有什麼“周末來不了南淮了”“那就算了”?

她這是不小心睡著了,沒收到周雋真正的消息,收到了夢裡的假消息……

孟疏雨鬆了一大口氣。

可這口氣是鬆了,那種生氣難過,那種快要爆炸的絕望卻從夢裡帶了出來,縈繞在心頭遲遲散不去。

太真實了,真實到她好像又失戀了一次。

她怎麼會做這麼喪的夢……

孟疏雨想著想著,眼淚莫名其妙又掉下來,看著屏幕上的對話框,直接撥了語音電話過去。

電話很快被接通,不等周雋開口,孟疏雨帶著哭腔的一聲“周雋”已經喊了出去。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周雋一滯過後語速飛快。

“出大事了……”孟疏雨抽了下噎,“我做噩夢了……”

聽筒裡沉默過一陣,傳來周雋鬆了氣的聲音:“孟疏雨,先說事情再哭行嗎?我第一次知道我可能有心臟病。”

“你還怪我了……”孟疏雨吸吸鼻子,從床上坐了起來,“你知不知道你在我夢裡都乾什麼了?”

“我——”周雋沉吟了會兒,試探道,“我出軌了?”

“想得美,你還沒出軌的機會呢!”孟疏雨中氣十足地說完,聲音又輕下去,“你跟我說你不來了,你說算了,你居然說那就算了……”

周雋花了幾秒鐘大概理解了她的意思,像在歎氣又像在笑:“我怎麼會不來?我都訂好早班機了。”

“那我不管,反正你現在還沒來,而且我就是夢到了……”

聽筒裡周雋的聲音輕了下去,像是他挪遠了手機:“……還有沒有更早的?現在值機來不來得及?沒關係,經濟艙也行。”

孟疏雨一看時間,趕緊打斷了他:“哎周雋!”

“嗯?”周雋重新拿近手機。

“我跟你開玩笑呢,這都快十二點了,明天的早班機就很趕了,你還趕半夜的航班?”

周雋在笑:“那你哭鼻子怎麼辦?”

“我……我好了,我已經不哭了,”孟疏雨後知後覺地感到了丟臉,“做噩夢嘛,哭也太正常了,主要剛才還夢到喪屍了,你不知道,整個南淮都被喪屍圍城了。”

“那你還盼著我去南淮?”周雋又笑。

“怎麼,有喪屍你就不來啦?”

“來,天塌了都來。”

孟疏雨“嘁”了一聲,思忖這話這麼肉麻,但怎麼聽著還怪好聽,想著讓周雋早點休息吧,又想多聽會兒他的聲音,正糾結,忽然聽到周雋嚴肅地叫了她一聲:“孟疏雨。”

“嗯?”

“你會做這樣的夢,我應該負責的。”

孟疏雨覺得對,都怪他以前老變臉,周雋還是挺有反思精神。

“那你怎麼負責?”孟疏雨小聲問。

“你昨晚不是問我多喜歡你嗎?”

“哦,對啊,你說等我酒醒了說的……”

“那我現在把睡前故事講完好不好?”

孟疏雨愣了愣:“什麼?”

“昨晚給你講的故事,忘了?”

孟疏雨其實是有點記不太清楚了,畢竟當時酒精上頭還半夢半醒的,可聽周雋這麼一說,她仔細一回想,突然發現了什麼不對勁。

一種強烈的預感突然湧上心頭,她遲疑地問:“等會兒,你說的那故事……”

“先聽我講完?”

孟疏雨慢慢坐直身體,握手機的手都用力起來:“好,你講,我聽著。”

“昨晚說到小白兔離開了森林。小狐狸一開始很難過,又把自己關了起來,但有天他忽然想到,自己剛被送回森林那陣子正是江南的梅雨季,每天都在下雨,而小白兔來找他的時候,他出了門才發現梅雨季已經過去,天早就放晴,是他一直躲在屋裡才錯過了很多晴天。”

“他想現在小白兔不來找他了,他如果繼續待在屋裡就沒機會再曬到太陽,更不會再見到小白兔,所以幾天過後,他跟自己和解了。”

孟疏雨一手攥著手機,一手捏緊了被角:“那後來,小白兔是不是沒有來……”

“嗯,小白兔沒有再來森林,但是沒關係,小狐狸已經走出來了。而且很快,一件有趣的事情發生了。”

“什麼事?”

“不久後,那對狼夫妻又走進了那座森林,說要把小狐狸接回去。熊夫妻生氣了,說你們把小狐狸當什麼?小狐狸聽了他們的牆角才知道,原來狼夫妻和他解除收養關係的事不知怎麼傳了出去,登上了報紙。”

“狼夫妻聽了很多罵聲,家裡的金山銀山都快被口水淹沒。他們承擔不起這個損失,希望熊夫妻再給他們一次機會。熊夫妻不肯,讓他們自己問小狐狸願不願意。小狐狸在這個時候走了出去,他說他願意。”

孟疏雨聽得心裡發堵,感覺快喘不過氣來,深吸一口氣才問:“為什麼?”

“因為小狐狸已經見過外麵的世界了,跟著狼夫妻生活的時候他就發現,外麵的動物和森林裡的動物是不一樣的。繼續待在森林裡,他可能會離小白兔,還有像小白兔一樣的動物越來越遠。”

“隻不過跟著狼夫妻生活了不到三年,小狐狸就學到了他們的精明。他想,狼夫妻隻是把他當成平息風波的工具也沒關係,小狼再和他作對也沒關係,他要過外麵的生活,他不想和外麵的動物不一樣,所以小狐狸跟著狼夫妻走了。”

“回去以後,小狐狸過著優質的生活,接受著高等的教育,慢慢倒也很少再記起小白兔。直到十九歲那年,那個夏天,小狐狸就要出國念書了。”

“以前的夏天小狐狸從不回家住,隻住在學校宿舍,但這個夏天新學校還不能入住,他沒了去處。小狐狸以前的同學聽說他在找房子,邀請他去他家裡住一陣。在那個同學家裡,小狐狸偶然遇見了跟著爸媽去那兒做客的小白兔。”

孟疏雨一愣。

“小白兔已經十六歲了,不能說可愛,該說漂亮了。這麼多年過去,小狐狸第一眼當然沒有認出她,不過他認出了小白兔的爸爸,也就知道了那是當年的小白兔。那天他特彆想走到小白兔麵前問她,你還記不記得我?可是又覺得這個問題好像沒什麼意義。就算記得,打聲招呼也就沒了下文,更彆說小白兔多半已經不記得他。”

孟疏雨忍住了到嘴邊的哽咽:“那然後呢……”

“然後小狐狸想,小白兔可能隻是他不太美好的童年裡一個美好的——意象,現在他過得很好,就要出國了,也沒必要去打擾她。但他還是想謝謝她。雖然他們分彆得不太愉快,但他好像隻記得小白兔的可愛了。所以他想送她一樣禮物。”

“禮物?他,他送了嗎……”

周雋笑了一聲:“那陣子小狐狸每天在看外文書,想起手頭剛好有本翻譯到一半的詩集,裡麵有首詩很適合送給小白兔。”

孟疏雨猛地抬起眼,聽那頭周雋還在說著,她一把掀開被子下了床,匆匆往書房跑去。

點亮書房的燈,孟疏雨看了一圈書架,自顧自搖搖頭,蹲下來打開了書架底下那個存放陳年舊書的書櫃。

書櫃裡書很多,很厚重,她一本本拿出來,看一眼扔到一旁,又看一眼又扔到一旁。

不應該,不應該找不到……

那是啟蒙她愛上博爾赫斯的書,從簡丞家帶回來以後她還經常在翻,後來雖然不翻了,肯定也好好保存起來了。

他們家最珍貴的就是書,不會扔掉的……

孟疏雨越翻越著急,大冬天的竟然出了一頭的汗。

周雋聽見她翻箱倒櫃的聲音,笑著說:“彆找了,還是我背給你聽吧。”

話音落下,孟疏雨摸到了一張粗糙的封皮。

拿出來一看,看到了博爾赫斯的名字。

孟疏雨輕輕撫摸著老舊泛黃的封皮:“是……哪首詩?”

“博爾赫斯英文詩兩首裡的《WhatIHoldYouWith》。”

孟疏雨一手握著手機,一手翻到詩集的目錄,找到了這首詩的頁碼。

“‘Iofferyouleas,desperatesuhemoonofthejaggedsuburbs.’”

周雋的聲音在耳邊娓娓而來,孟疏雨鼓起勇氣翻到詩所在的那一頁,一眼看到了夾在滿篇英文裡的手寫中文字。

十六歲的她不認得這個字跡。

甚至就在幾個月前,她仍然以為這是簡丞的筆跡。

但現在她非常確定,這就是周雋的手筆。

電話裡,周雋一句句念著英文,孟疏雨隨著他的聲音在心裡默讀著一行行翻譯——

“我用什麼才能留住你?

我給你瘦落的街道、絕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給你一個久久地望著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給你我的書中所能蘊含的一切悟力,以及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氣概和幽默。

我給你一個從未有過信仰的人的忠誠。”

“我給你我設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不營字造句,不和夢交易,不被時間、歡樂和逆境觸動的核心。”

“我給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饑渴;

我試圖用困惑、危險、失敗來打動你。”

十九歲的小狐狸重逢了十六歲的小白兔,把十年前想對小白兔說,卻沒機會說的話裝進了一本詩集,送到了她手裡。

他說——我用什麼才能留住你。

孟疏雨怔怔坐在地上,眨一眨眼,眨下滾燙的熱淚來。

“為什麼……”孟疏雨胡亂抹著眼淚,“為什麼之前我跟你吵架的時候你不早點告訴我?你跑去許生日願望你都不告訴我……”

電話那頭周雋沉默了下來。

為什麼?大概是他做錯了事,想用“現在”和“以後”去彌補,不想用“過去”輕描淡寫地取得她的原諒。

不管她還喜不喜歡他,聽了這個故事多少會被打動。

如果那時候告訴她,好像就是在用內疚留住她,是一場精神綁架。

但現在這些事可以打開她心裡的結,讓她不再做噩夢,他應該要告訴她了。

“因為……”周雋想了想說,“隻有當你想知道我有多喜歡你的時候,我的故事才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