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夕濛望了望天。
什麼日子啊,來的儘是奇葩。
“你要是喜歡,你拿去喝吧。”這一罐是那天宋庭昱來騷擾她的時候留下的,當時忘記還給他了,後來也不好還回去,無緣無故的,難免私相授受藕斷絲連之嫌。
麥乳精幾乎是尋常百姓家裡的奢侈品,家裡有孩子的更是把它當寶貝,通常隻在探親訪友或者喜慶節日才舍得喝,葉安然簡直不敢相信陸夕濛就這麼輕描淡寫地給她了。
正讓陸夕濛把脈的老鄉也羨慕地看了葉安然一眼:“陸醫生,你真大方呀。”
陸夕濛笑笑,沒接話。這麥乳精拿給自家人喝也是膈應。
葉安然狀若猶豫:“這怎麼好意思拿……”
話是這麼說,手已經把罐子捧起來了。
白拿一罐麥乳精,本該高興的,她扯著嘴角,卻高興不起來。
大概是因為突然發現,自己拚儘全力也得不到的東西卻是彆人滿不在乎的。
那麼……崔長庚呢?
“我爸的老寒腿有十幾年了,不論春夏秋冬,隻要刮風下雨就疼,疼得最厲害的時候甚至走不動路。”崔長庚皺著眉,擔憂地說,“經常吃藥,都是暫時的止痛,衛生所的大夫說什麼久病沉屙,不好根治。”
村支書的病陸夕濛之前也略有耳聞。他是一位非常敬業的基層乾部,村民們都很尊敬愛戴他,當年之所以落下病根,就是他修河堤時意外摔了一跤之後忙著村民工作沒好好養的緣故。
她想了想,說:“我先給崔叔開一個藥浴的方子吧,每天用兩桶水把藥材煮沸,再用小火煎15分鐘,把藥液倒進盆裡,趁蒸汽升騰把膝蓋和腳踝熏一下,等溫度差不多能伸進去了再浸泡整個小腿,記得多泡一會兒,視水溫而定,30分鐘到一個小時比較好。痛的時候泡一泡會舒服很多,不痛的時候也要堅持泡,能起到預防的作用。”
她轉過身去取藥材,川牛膝30克,威靈仙30克,伸筋草20克,透骨草15克,蘇木15克,獨活15克,桑寄生20克,當歸20克,雞血藤30克。
崔長庚一直注視著陸夕濛認真的背影,半點餘光都沒分給葉安然。
心漸漸沉了下去。
裝滿豬草的籃子勒得手生疼,葉安然把麥乳精藏在草下麵,蓋得嚴嚴實實才敢回家去。
關上自己的房門,她把麥乳精用破舊衣服包起來,塞進又臟又黑的床板下麵,還沒鬆下一口氣,就聽院子一個尖銳的女人聲音響起來,夾雜著男孩子震耳欲聾的哭鬨聲。
“人呢?賠錢貨,打豬草打了一個上午,想讓老娘給你做飯嗎?”
葉安然快步走到門口,開門前再三確定從任何角度都看不見麥乳精。
“媽,我在這呢。”
葉媽媽朝屋裡瞟了一眼:“你不去喂豬,把草背進屋乾嘛?”
“……我口渴,想先進來喝口水。”
“看你這嬌氣勁兒的。”葉媽媽啐了一口,“還愣著做什麼,快去熱點米湯來,這小兔崽子要咬死我了!”
葉安然諾諾點頭,暗罵一聲活該。
村裡的孩子最晚一歲多都斷奶了,她非心疼這個老來子,三歲多了還狠不下心,牙齒都那麼長那麼鋒利了,不痛才怪!
想到那天無意中聽父母談話,葉爸爸說拿不出“三轉一響”以後兒子娶不上好媳婦,葉媽媽不以為意:“急什麼,我們還有小賠錢貨呢,養了她這麼大,不能白白虧錢。我聽說北麵文家浜的木匠剛死了老婆……”
“他不是個瞎子嗎?”
“瞎子怎麼了,拿得出大團結誰在乎瞎不瞎的。”
葉媽媽沒把“賣”這個字眼說出口,葉安然卻覺得橫豎就是那麼個意思。
她一定不能讓爸媽毀掉自己的一生,隻能想辦法自救。
*
插秧的集體勞動終於結束了,大家一起開了個成果報告會,然後各回各家鼓搗菜地去了。
陸爸爸和陸沉舟把細竹竿打進土裡,樂樂戴著個寬邊小草帽,一步一晃地跟在他們身後灑絲瓜種子,胖嘟嘟的小臉上滿是認真,萌得人心肝顫。
“種這麼多絲瓜啊?”陸夕濛吮了一口西瓜心,飽滿的果汁清甜解暑,和催熟的西瓜就是不一樣。
陸媽媽正在曬之前處理好的筍乾和各種菜乾:“你不是愛吃嗎?我記得你小時候,最喜歡去絲瓜棚裡呆著了,晚上熱,不願意回屋睡,半夜哭個不停,你爸就用小毯子把你裹著,地上鋪個破草席,睡在絲瓜棚下麵,害得你爸第二天起來身上全是蚊子包。”
說著她和王紅霞忍不住笑起來,眼角皺紋都是溫柔的弧度。
“我小時候這麼皮呢?”陸夕濛咂咂嘴。
“可不是,”陸媽媽感歎道,“皮著皮著都成大姑娘了。”
聽這語氣,肯定又要說到她的終身大事上來了,陸夕濛連忙轉移話題。
“媽,最西麵籬笆邊空出來的一大塊地準備種什麼呀?”
“還沒想好呢。”陸媽媽也有點苦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