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皎拽了拽爺爺的衣袖,喊了一聲“爺爺”。
宋爺爺回過神,抬起頭,才看見來了人。
他一隻手撐著桌麵,站起身,朝門前的人做了個“送客”的手勢。
“謝老當家請先回吧。”
老土匪望了一眼裡邊桌上的聖旨和酒壺,沉下臉:“皇帝發聖旨來了?這回又讓你到哪裡去?說真的,你考慮一下跟我造反好了,哪個做皇帝都是皇帝,反正……”
宋爺爺的臉色更難看,他再抬了抬手,再說了一遍:“老當家請先回吧。”
他又抱起謝沉,把他放到門外:“你明天再來找卯卯吧。”
木門在麵前被關上,謝老當家就這樣被趕出去了。
謝沉道:“爺爺,沒戲了。”
謝老當家也歎了一聲:“沒戲了。”
他扛起謝沉,幫他放在肩上,準備帶他回家。
才走出驛館大門,謝老當家就摘下掛在腰間的木牌,丟給等候在外麵的隨從。
“去,讓老吳帶兵過來,我還就不信了,到手的鴨子能飛了。”
*
驛館裡,宋爺爺把木門鎖好,回頭朝宋皎招了招手:“卯卯,走,爺爺先給你燒水洗臉。”
“好。”
宋皎一大早就被挖起來陪爺爺接旨,後來爺爺看起來不太高興,他也就不敢吵鬨,隻能坐在爺爺身邊犯困。
這時爺爺開了口,他才放下小狗,小跑著到了爺爺麵前。
宋爺爺把他抱起來,去了廚房。
入了八月,西北的天氣越來越冷了。
宋爺爺燒了一壺熱水,倒在盆裡,又兌了點冷水,把宋皎的小毛巾洗了一遍,捏著他的下巴,給他擦臉。
宋皎就坐在土築的灶台上,整個人都暖呼呼的,要是爺爺擦臉的動作輕一點就更好了。
他試圖掙紮:“爺爺……”
宋爺爺又給他擦了兩隻手,才放開他,自己就著宋皎用過的水洗了把臉。
宋皎想了想,問道:“爺爺,我們是不是又要搬家了?”
宋爺爺沒有回答,隻道:“今天更冷了,你回房間多穿兩件衣裳,把新做的那件加棉的穿上。”
“知道了。”
宋皎從灶台上滑下去,宋爺爺捏著小黃狗的後頸,把它提起來,也用巾子擦了擦,然後遞給宋皎:“去吧。”
宋皎抱著小黃狗,出了廚房,才回到房間,打開衣箱,就聽見大堂裡傳來腳步聲。
係統趴在門縫邊:“卯卯,爺爺是不是不太對勁啊?”
宋皎隨便套上衣裳,也跑過去看:“我也不知道,你看見那個黃紙上寫了什麼嗎?”
一人一狗趴在門邊,係統無奈:“傳旨的太監都念出來了。”
宋皎鼓了鼓腮幫子:“我當時很困嘛,就沒認真聽。”
“就是誇了爺爺一通,說爺爺是國之棟梁,還說土匪造反的事情,肯定和爺爺沒關係,皇帝相信爺爺,皇帝還讓人送給爺爺一壺禦酒。”
宋皎不明白:“那爺爺怎麼會不高興?”
係統早就反應過來了。或許聖旨上,從頭到尾講的都是反話。宋爺爺與吳將軍是姻親,如今吳將軍跟著土匪造了反,皇帝沒有不疑心的道理。
就算宋爺爺確實從始至終堅定不移,但皇帝遠在京城,為求穩妥,也很難再起用他了。
況且,宋大史官之才,天下皆知,如果皇帝不用他,恐怕也不會讓任何人再用。
那壺酒的深意,或許正在於此。
但係統也隻是揣測,他抬眼看了看一臉天真的宋皎,暫時將揣測藏進心裡。
大堂裡,宋爺爺拿起聖旨與酒壺,轉身又進了廚房。
宋皎和小黃狗連忙跟上。
廚房裡灶火正旺,宋爺爺將酒壺放在灶台上,借著熊熊火光,將聖旨再看了幾遍。
正如係統所說,那聖旨上,從頭到尾都在誇讚他,國之柱石,朝廷棟梁。
但是聖旨上有一句話,傳旨的太監沒有念出來,係統沒有聽見,也就沒有轉述給宋皎。
那句話是——
卿若有心,自行取舍。
宋爺爺將聖旨收進懷裡,轉身拿起那壺酒,走到牆邊,把封死的老鼠洞給拆開。
他倒了點酒在老鼠洞前的地上,等了一會兒,沒見老鼠出來吃,想了想,直接挽起衣袖,伸手進去抓了一隻老鼠出來。
在廚房門口偷看的宋皎和係統同時倒吸一口涼氣。
爺爺徒手抓老鼠!
宋爺爺捏著老鼠,讓那老鼠去喝灑在地上的酒,老鼠隻是碰了一下酒水,很快就開始痙攣。
宋爺爺丟開老鼠,重新拿起酒壺,把一壺酒都澆在老鼠的屍體上。
穿腸毒藥,連老鼠的皮毛都腐蝕了大半。
原來是這個意思。
涼州城已然被土匪攻陷,皇帝仍能派人來涼州城傳旨,他不是不知道宋史官的處境,也不是不知道宋史官的用心。
正是因為太清楚了,才會理直氣壯地提出這樣的要求。
宋史官是天底下最忠心的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門外的宋皎看著死去的小老鼠:“係統,我明白了。”他推開門,小跑上前:“爺爺。”
宋爺爺應了一聲:“怎麼了?”
宋皎躲在他身後,小聲道:“爺爺,《水滸傳》裡的梁山好漢就是這樣死的。”
宋爺爺回過神:“沒事,爺爺不會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