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皎道:“我爺爺也很快會過來的,那些人會派人去給我爺爺送信的。”
“我爺爺最快。”
“我爺爺才快!”
兩個人剛拌了一句嘴,就想起剛才的約定,連忙住口。
“我沒有和你吵架。”宋皎道,“我隻是說話稍微大聲一點。”
“我也是。”
也不知過了多久,穆時留下的蠟燭快燒儘了,幽微的光芒將兩個人的影子拉得變形。
宋皎和謝沉握著對方的手,宋皎想說些話來解悶:“其實我不太希望我爺爺過來。”
“為什麼?”
“他要是過來的話,就會被慶國人殺死的,這叫做‘懷璧其罪’。”
謝沉又聽不懂四字成語了:“啊?什麼?”
宋皎解釋道:“就是,一個人本來沒罪,但是他有一塊美玉……”
謝沉反駁:“你爺爺沒有美玉,你爺爺窮得叮當響,你也很窮。”
“這個美玉不是那個美玉,是……”宋皎道,“我爺爺很厲害,他一過來,乾爹就打勝仗了。慶國害怕他為其他人做事,就像要把他殺掉。”
這下謝沉明白了。
“你放心好了,我爺爺肯定會保護好他的。”
可宋皎還是有些憂愁,撐著頭道:“可是我爺爺肯定會過來找我的,要是慶國人給他設陷阱怎麼辦?慶國人好壞啊。”
“你明明是在慶國長大的,你怎麼這樣說?”
“嗯……”宋皎想了想,改成更加嚴謹的措辭,“有些慶國人就是很壞,比如給我和爺爺下毒的那個人,還有抓我們來的人,還有……”
他還沒說完,地窖的門又被打開了。
這回進來的不是穆時,而是這次慶國派來求和的另一個使臣,梁大人。
梁大人看起來憨厚可掬,聽到了係統轉述的對話之後,宋皎明白,這個人可比穆時更可怕,更難對付。
宋皎打起精神,擋在謝沉麵前,毫不畏懼——有一丁點畏懼,但是完全沒有表現出來地看著他。
梁大人見他這副模樣,笑了一下,走到他麵前:“宋小公子,宋史官還沒到,我特意過來看看小公子。”
謝沉拉住宋皎:“有什麼好看的?等我爺爺來了,你們就死定了。”
梁大人笑了笑,狀似敷衍:“是是是,等謝老當家來了,我們就死定了。不過在我們‘死定’之前,兩位小公子恐怕也活不成了。”
他看了一眼兩個孩子:“我也不瞞兩位小公子了。宋小公子,是陛下下了旨意,一定要處死的;謝小公子,是頭號反賊、土匪頭子謝老當家的長孫,也是死有餘辜,我殺了謝小公子,也是大功一件,朝廷會嘉獎於我的。”
“穆小將軍將宋史官引去另一處了,我留在此處,給兩位小公子送行。”
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配合上滿臉橫肉,把兩個小孩嚇得不輕。
“兩位小公子,你們要怪呢,也隻能怪你們兩個的爺爺,做了錯事,連累你們了。”
宋皎的手在發抖,謝沉按住他:“你放屁,我爺爺沒做錯事,我爺爺做的事情都是對的!”
宋皎安定下來:“我爺爺也是!”
“好好好。”還是那樣敷衍的表情,梁大人道,“那就請兩位小公子在這裡多待一會兒了,在這裡安心待著,沒多久就能上路了,不會難受的。”
兩個人隻當他這話的意思是,過一會兒他就派人來把他們兩個給殺了,到底還隻是五六歲的孩子,一聽這話,臉色都白了。
梁大人雙手合十,道了一聲“阿彌陀佛”:“我可不敢親自動手。”
他轉身離開,身後的侍從搬著梯子上前,踩上高處,把頂上的石窗封死。出去時,又把地窖門給鎖上了。
宋皎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謝沉忽然反應過來:“卯卯,快憋氣。”
“啊?怎麼了?”
“地窖裡放著白菜的話,整個地窖都是那個味道,人會喘不過氣的。我小的時候,有一次想溜進地窖拿點東西吃,然後就暈倒了。他們剛剛把通風口堵住了,他們想讓我們憋死在這裡。”
謝沉跟他解釋完,然後立即捏住他的鼻子,也捏住自己的鼻子。
“讓你那隻小黃狗也憋氣。”
宋皎連忙道:“係統,快憋氣!”
係統跳下白菜堆,撲上前,把還在燃燒的蠟燭撲滅。
地窖頓時陷入一片黑暗,連月光都沒有。
係統道:“卯卯,你和謝沉再堅持一下,我找找商城裡有沒有氧氣瓶什麼的。”
“我知道了。”宋皎憋得滿臉通紅。
但這樣終究不是辦法,宋皎拽了拽謝沉的衣袖:“謝沉,我們去門那邊看看。”
“好。”
兩個小孩蹬著腿,相互扶持,從白菜山上爬下來,在黑暗中摸索著,朝地窖門那邊走去。
走上台階,在石板做的門前停下,兩個人抬頭去看。
宋皎抬起手,試著推了推石板,但是沒能推動。
謝沉道:“你肯定推不動的,我們兩個人都推不動,這個門是和外麵的鐵環扣在一起的。”
他伸出手,摸索著石門,摸到石門邊緣。
所幸石板不是嚴絲合縫的,還留了一點縫隙,手伸過去,隱約可以感覺到有冷風吹進來。
“卯卯,你覺得喘得過氣嗎?要不要過來吹一下風?”
“嗯。”宋皎道,“係統,你也過來吧。”
兩個小孩,還有一隻小狗,並排坐在台階上,抬著頭吹風。
正巧這時,風吹開烏雲,月亮朝大地灑下皎潔的月光,也毫不吝嗇地投給他們一隙。
宋皎和謝沉扭頭去看對方,那一隙月光正好落在兩個人的臉上,在謝沉的雙眼上,在宋皎的雙頰上。
謝沉伸手去捉宋皎臉上的月光:“像胡子一樣,你像小花貓。”
“你還像……”宋皎“像”了半晌,想不出來謝沉到底像什麼,最後道,“我們把這個縫挖大一點吧。”
“好啊,你有沒有工具?”
宋皎搖頭:“沒有。”
“我有。”謝沉撩起褲腳,拿出綁在腿上的匕首。
宋皎一眼就認出來了:“是你騙我說你要死了,然後要用來自殺的那個匕首。”
“嗯……”謝沉連忙轉移話題,“彆管這麼多了,快點來挖。”
“你有武器,怎麼不拿出來用?”
“我……”當時還沒來得及拿出來,就被按住了,當然謝沉不可能承認這件事。
他想了想,道:“因為我和敵人力量懸殊,如果用不好匕首,匕首被對方搶走,那就更不好了,要留到最危急的時候才能用。”
“嗯,你說得對。”宋皎點點頭,站起來,“我也去拿一個工具。”
宋皎帶著小黃狗跑下台階,摸黑去找工具。
謝沉道:“誒,你彆亂跑了,要是暈倒在裡麵,我又找不到你。”
“很快的,我馬上就回去。”宋皎在可以夜視的小黃狗的指揮下,順利找到了穆時留下的燭台,把上麵沒燒完的蠟燭弄掉,就是一個很好的工具了。
他拿著燭台跑回去,一時沒留神,在上台階的時候被絆了一跤。
“哎呀!”
謝沉扭頭,卻什麼都看不見:“卯卯?你怎麼了?”
宋皎從地上爬起來,揉了揉鼻子,帶著濃重的鼻音:“沒事,摔倒了。”
他回到台階上,和謝沉坐在一起,月光照在他的臉上。
謝沉抬起手抹了一下他的鼻子下麵:“卯卯,你流鼻血了。”
“嗚……”宋皎很快就忍住了,現在是特殊時刻,不能那麼嬌氣的。
“一直在流,你是不是把鼻子摔壞了?”
“嗚嗚……”宋皎要忍不住了。
謝沉把自己的衣袖揉成一團,要塞到他的鼻孔裡,給他止血。
宋皎推開他的手:“太大了,塞不進去的。”
“哦。”謝沉想了想,用匕首在自己的中衣衣袖上劃了一道,卷成一團,又要塞進他的鼻孔。
宋皎仰著頭,讓他幫自己處理傷口。
處理好了傷口,兩個人就拿著匕首和燭台,開始弄那道縫隙。
謝沉說:“這麼一點空氣遲早會不夠用的,我們得抓緊時間。”
宋皎表示讚同:“嗯,你說得對。”
從一開始就不太對付的兩個小孩,在危急時刻,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團結。
謝沉拿著匕首,使勁鑿了一下石門,石門簌簌落下灰來。
宋皎閃避不及:“哎呀,全部弄到我的眼睛裡了!”
“你這個小傻蛋,你不知道低頭嗎?”謝沉實在是無語,平時看起來不是挺聰明的嗎?偏偏有的事情就慢半拍,傻乎乎的。
他看著宋皎揉眼睛,又說:“你不要亂揉,我幫你吹一下。”
“嗯。”
幫宋皎吹好了眼睛,謝沉才繼續鑿那道縫隙。
“你彆動了,等會兒又弄進眼睛裡。”
“那我要乾什麼?”
“你……”謝沉頓了頓,“保存體力吧。”
“我沒什麼體力了。”
“那你去吃東西吧?那邊不是還有那個姓穆的留下的東西嗎?”
宋皎搖頭:“我不吃,我們等三天好了,要是三天之後,你爺爺和我爺爺還不來救我們,那我們就吃。”
“好。”謝沉用匕首劃過石板邊緣,“低頭。”
灰塵落了兩個人滿頭。
宋皎拍拍頭發:“你的匕首好好用哇。”
“那當然,這可是我爺爺給我的,砍鐵如泥。”
“是‘削鐵如泥’。”
“哼。”謝沉繼續開鑿縫隙,“你不乾活就不要說話。”
宋皎果然沒聲音了。
可是宋皎不說話之後,謝沉又有點不習慣了。
“誒。”謝沉用手肘碰了碰他,“唱歌給我聽。”
“不……”宋皎本來是要拒絕的,但是看著灰頭土臉的謝沉,想了想,他是為了救自己才被抓住的,現在還在做事情,就不好意思拒絕了,“好吧。”
“我要聽你之前唱的那個……”
“不可以點歌!”宋皎頓了一下,“好吧,你可以點一次。”
“我要聽那個小兔子。”
“小兔子乖乖,把門開開……”
等到謝沉把縫隙開得差不多的時候,他的匕首也差不多報廢了。
謝沉把匕首收起來,扭頭看見宋皎抱著小黃狗,縮在牆角,已經快睡著了,還哼哼著唱“小兔子”。
謝沉靠過去,卻把宋皎驚醒了。
謝沉道:“我爺爺估計得下半夜才能找到這裡,我們先休息一會兒。”
宋皎聞言便躺回去了:“好啊。”
但是西北冬天嚴寒,更彆提地下的地窖了。兩個人為了空氣,又不能進去避避風,隻能在這裡吹風。
兩個人和一隻小狗抱在一起,謝沉把自己的狼毛披風解下來給兩個人蓋著,宋皎的兔毛披風就蓋在後麵。
即使這樣,兩個人還是凍得瑟瑟發抖。
謝沉道:“隻能休息一會兒,千萬不能睡著了。”
宋皎不明白:“為什麼?”
“就是不行,睡著了就死掉了。”
“好,我知道了,那你要提醒我噢。”
“好。”
宋皎實在是困極了,謝沉注意瞧著他的眼睛,他一閉上眼睛,就在他耳邊大喊,把他喊醒。
但是這樣終究也不是辦法,宋皎想了想,對係統道:“統統,你給我放動畫片吧。”
“好。”小黃狗把整個肚皮都貼在宋皎身上,試圖給他取暖。
宋皎又對謝沉道:“謝沉,我請你看電影。”
係統道:“卯卯,謝沉看不見的。”
“我知道,我講給他聽。”
係統給他放了《獅子王》,宋皎一邊在腦子裡看電影,一邊把情節複述給謝沉。
“有一隻小獅子叫做辛巴,辛巴的爸爸媽媽是……”
電影放了還沒十分鐘,宋皎就又要睡著了,謝沉連忙在他耳邊喊了一聲:“卯卯?辛巴?”
宋皎睜開眼睛:“謝沉,我好難過啊。”
月光照在他的眼睛上,細雪從縫隙飄進地窖,把他長長的睫毛都染白了,就像是結了一層霜。
謝沉往他臉上哈了兩口暖氣:“好一些了嗎?”
“嗯。”宋皎點點頭,他頓了頓,忽然道,“沉哥。”
謝沉對他喊這個稱呼有心理陰影:“你乾嘛忽然這樣喊我?”
“你會很討厭我嗎?”
“不……”謝沉不好意思了,“不會啦。”
“可是我來的第一天就和你吵架。”
“是我先說你是小黑煤球和小傻蛋的。”
“那我還當你的哥哥了。”
“這件事情……隻有一點生氣,但是也沒有特彆生氣。”
宋皎放心了:“你沒有特彆討厭我,我也沒有特彆討厭你。”
“真的嗎?”謝沉對此表示懷疑,“你明明很討厭我,天天和我打架。”
“那是因為你一直欺負我,你把我的尾巴拽下來了。”
謝沉不服:“我後來不是幫你縫上去了嘛?”
“你都縫歪了,變成歪屁股兔子了。”
“是扭屁股兔子。”
宋皎癟嘴:“可是我也沒有很討厭你,我很喜歡你的,我也想和你做朋友,那我們現在是朋友嗎?”
“嗯。”謝沉道,“我們是朋友,我也不是故意欺負你的,我隻是忍不住要欺負你。”
“啊?為什麼會忍不住?”
“不知道,你太乖了。”
宋皎又要哭了:“你不許欺負我,朋友是不能互相欺負的!”
“知道了,下次不會了。”
“他們就一直欺負我。”
謝沉聽不懂:“誰?”
宋皎嗚嗚道:“京城裡的朋友,他們一直欺負我。爺爺被皇帝處罰的時候,他們就不和我玩,不理我,還說是我做錯了,讓我自己改,我一直很努力改了,他們還是不理我。”
“你沒有做錯事情。”謝沉抱住他,“你不要哭嘛,反正你又不回京城了,我們都很喜歡你的,我也、我也很喜歡你的。”
“那就好。”宋皎吸吸鼻子,“我要是在死掉之前都沒有一個朋友,那真是太不好了。我以前在幼兒園的時候,就有很多朋友的。”
“你不會死掉的,再等一下你爺爺就來了。”
“嗚,我之前在幼兒園也有一個院長爺爺的,我都好舍不得啊,我舍不得這邊的爺爺。”
一直繃著的謝沉,聽見這句話,也忍不住哭了:“我也舍不得我爺爺!”
隻有係統知道,宋皎說的是他穿越之前的事情。
宋皎一直習慣把孤兒院,叫做幼兒園。
兩個小孩抱在一起嚎啕大哭,眼淚嘩嘩,哭得聲嘶力竭的時候,忽然有人掀開了他們頭頂的石板。
那人似乎有些驚喜:“還活著!”
“快!”外邊的人催促,那人便一手提著一個,把他們抓出去了。
方才還趾高氣昂的梁大人,此時狼狽不堪,帽子翻了,鞋子掉了。
門外火光熊熊,土匪將這一處小宅院團團圍起,每人手裡都拿著火把,氣勢洶洶。
梁大人接過兩個孩子,給他們擦擦臉:“小寶貝,怎麼哭了?彆哭了,彆哭了。”
他抱著兩個人,試圖往為首的謝老當家那邊走去,極儘諂媚:“老當家,老當家,沒事,兩位小公子都沒事,安然無恙。”
謝老當家騎在馬上,斜斜地睨了他一眼,隻是這一眼,梁大人就腿軟地走不動了。
謝老當家舉起弓箭,對準他:“慶國的軟骨頭。”
梁大人隨手抓了一個孩子來,擋在身前:“老當家,千萬彆衝動,小心誤傷。”
謝老當家低笑一聲,引弓拉弦:“他要敢吭一聲,他就不是我謝太衝的孫子。”
作者有話要說:年僅六歲的沉哥:爺爺,你這樣我很有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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