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涼州城時, 已經是傍晚了。
狩獵隊伍在守備府門前停下,跟隨人等都下了馬,隻有謝老當家騎在馬上, 看著眼前土築的城堡, 十分感慨。
“還是這兒熟悉,看著就舒坦。”他轉頭吩咐隨從, “去把沉哥和卯卯喊下來,都到地方了,還窩在馬車裡。”
隨從領命,下去請人:“兩位殿下,請下馬車。”
馬車裡安安靜靜,沒有一點動靜。
謝老當家回頭看了一眼,驅馬上前:“怎麼了?”
他走到馬車旁邊, 掀開簾子看了一眼。
好家夥,倆孩子都睡著了。
謝沉靠在馬車壁上, 宋皎靠在謝沉懷裡, 兩個人身上蓋著同一條毯子,挨得緊緊的,像是一起長大的兄弟, 誰也離不開誰。
謝老當家笑了一下,探手進去, 拍了一下謝沉的臉:“大孫子, 起來了。”
謝沉被嚇了一跳,差點從座位上跳起來,被趴在身上的宋皎壓住了, 於是又坐回去了。
他喊了一聲:“爺爺?”
謝老當家道:“到了, 還睡呢?”
謝沉還沒來得及說話, 懷裡的宋皎就被他們吵醒了。
宋皎揉著眼睛,從謝沉懷裡爬起來,小聲問道:“沉哥,怎麼了?”
謝老當家收起一臉凶相,溫聲詢問:“卯卯,到了,你還頭疼嗎?”
“不頭疼了。”宋皎搖搖頭,塌著腰坐在位置上,睡眼朦朧,“但是有點困。”
“那就在馬車裡多睡一會兒,爺爺讓他們把馬車直接趕進去。”
“好,謝謝謝爺爺。”
“誒,那你睡吧。”謝老當家又轉向謝沉,換了另一種語氣,“卯卯要是還頭疼想吐,記得喊人。”
不知道為什麼,謝沉還蓋著毯子,手啊腳啊,都縮在毯子裡,隻露出一個腦袋。
他抬手拍了拍額頭,應了一聲:“我知道了。”
謝老當家看見他摸額頭,便問了一句:“你怎麼了?你也病了?”
“沒有。”
“那怎麼還蓋著毯子?”
謝沉往毯子裡躲了躲:“我……我冷。”
說完這話,他就把馬車簾子給放下了。
謝老當家在馬車外麵一臉迷惑:“好家夥,你還敢給你爺爺甩臉了。”
嘴上這樣說著,看起來卻毫不在意,謝老當家轉頭吩咐:“把馬車趕進去。”
謝老當家騎著馬在最前麵,馬車在後邊跟上,其他人等都步行跟在後麵。
馬車裡,謝沉還抱著毯子不肯撒手。
他像一隻受到驚嚇、炸毛的大狗,縮在角落裡。
你不要過來啊!
倘若馬車裡點著蠟燭,宋皎或許就能看見,謝沉的耳朵根紅了,紅得要滴血。
可惜馬車裡沒有點燈,宋皎沒能看見,而且他困死了,他隻想再睡一會兒。
於是宋皎晃了晃身子,往邊上一倒,就重新躺下了,腦袋正好砸在謝沉的腿上,枕著他的大腿。
謝沉一激靈,差點又要跳起來。
他試著往邊上挪了挪,兩隻手對著宋皎,無從下手。
他小心地把宋皎的腦袋往邊上挪了挪,不敢讓他發覺自己有什麼不對勁。
宋皎閉著眼睛,睫毛微顫,看起來溫溫順順的,但謝沉就是覺得他不安分。
他老是在動!
這裡蹭蹭,那裡蹭蹭,連他的呼吸、他的頭發絲兒都不安分。
謝沉哪裡還想睡覺?他清醒極了。
他靠在馬車壁上,伸長手,把放在邊上的茶壺拽過來,給自己灌了兩口冷茶。
謝沉深呼吸,一直到馬車停下,宋皎醒來。
宋皎揉了揉眼睛,看著拿著茶壺猛灌的謝沉,一臉震驚:“沉哥,你很渴嗎?”
謝沉冷笑一聲,拿起茶壺再喝一口:“渴死了。”
噸噸噸。
*
回到熟悉的守備府,兩個人還像小時候一樣,睡在一間房裡。
謝沉有一點抗拒,畢竟剛才和宋皎一起的感覺不是太好。
太難熬了。
他低聲反對:“我不和卯卯一起睡。”
謝老當家嗤笑一聲:“切,剛才還和卯卯一起睡得那麼香呢,現在還害羞上了。小的時候都這樣睡多少年了,下次早點說,今年沒給你打掃其他地方,就這樣睡。”
謝沉沒辦法,隻能和宋皎同住一間房。
他想了想,決定采取一些自救方法。
於是這天晚上,謝沉把朋友們全都喊到他和宋皎的房間裡來,決定和朋友們玩個通宵。
嗯,隻要有彆人在場,他就不會對宋皎有奇奇怪怪的反應了。
就像小時候一樣,謝沉找了一堆取樂的東西。
四方的桌子前,牧英打著哈欠:“沉哥,你和卯卯在馬車裡睡了一整天了,你們是不困,但是我們很困啊,我能不能先回去了?”
謝沉嚴詞拒絕:“不行,你可以在這裡睡,但是不能回去。”
“啊?”牧英無奈,“沉哥,你這地方就這麼一點大,小時候還能湊合湊合,現在怎麼睡?再說了,你們等會兒還要玩,會吵到我的。”
謝沉看了一眼宋皎,迅速硬氣起來:“反正不行,你給我好好留在這裡。”
牧英被氣哭了,實在是沒辦法,轉頭去找宋皎:“卯卯,我要回去睡覺。卯卯,你就讓沉哥放我回去吧?”
溫知也道:“我也困了,回去吧。”
宋皎看了看朋友們,點點頭:“嗯,那你們就先回去吧,這兒我和謝沉收拾就好了。”
“不行!”謝沉站起來,“不許回去!”
宋皎也站起來,同他對峙:“你今天怎麼回事?謝沉,你瘋了?”他掩護朋友們離開:“快走。”
謝沉眼睜睜看著朋友們走出房門,還順手把門給帶上了。
不!彆留我一個人在這裡!
他轉頭又看見宋皎,果然,那種奇怪的感覺又回來了。
宋皎果然是給他下蠱了,他完了,他中毒了。
謝沉捂了捂心口,再摸了摸眼睛。
宋皎在他麵前蹲下,把剛才朋友們用過的碗筷,玩過的棋盤收起來。他抬頭看見謝沉在看他,便拽了一下謝沉的褲腳:“快點來收拾,你今天怎麼了?”
謝沉這才回過神來,蹲下身子,和他一起收拾。
兩個人簡單把東西收拾了一下,宋皎拿起自己的換洗的衣裳:“我去洗漱。”
“嗯。”
謝沉幾不可聞地應了一聲,然後走到榻邊,抓了個枕頭,墊在身後,就這樣躺著等他。
謝沉整個人迷迷糊糊的,半夢半醒之間,仿佛看見已經洗漱好的宋皎朝自己走來。
宋皎穿著中衣,懷裡抱著裝著巾子和皂角的小木盆,頭發濕漉漉的,水珠落在他的衣襟上,洇濕一片。
謝沉忽然覺得這樣的場景他在哪裡見過。
當然是見過的,這十幾年都是這樣過來的。
但是又在哪裡見過呢?
謝沉絞儘腦汁想了想,忽然福至心靈。
對了,尋常人家的夫妻就是這樣的,他娘和他爹,也是這樣的。
可是後來呢?後來應該怎麼樣?
謝沉正出神的時候,宋皎就已經放下了手裡的小木盆,走到他麵前,俯身靠近。
謝沉整個人忽然有些僵硬,原……原來要親親啊,這有什麼,他和宋皎從小親到大!
他一點都不緊張!
下一刻,謝沉就捏著被手汗濕的衣角,從夢中驚醒。
他半晌不曾回神,直到看到桌上燒了大半的紅燭,才發覺已經過去許久了。
他走下床榻,到處看了看,宋皎還沒有回來。
大晚上的又跑哪裡去了?總是要人擔心。
謝沉癟了癟嘴,卻很誠實地走出門去,詢問守在外麵的侍從:“卯卯殿下呢?”
旁人都喊“宋皎殿下”,隻有他喜歡把宋皎的小名加進去,宋皎跟他說過好幾次了,他也不改。
侍從道:“回殿下的話,宋皎殿下洗漱完,就去其他房間睡下了。”
謝沉忽然有點生氣:“好好的跑其他房間去……”
他忽然頓住了。
分明他方才是不想和宋皎一起睡的,可是現在宋皎自己識趣走了,他怎麼又不高興了?
不對勁。
他剛才要留朋友們下來、不想和宋皎單獨待在一起的表現,實在是太明顯了,宋皎肯定是看出來了。
謝沉回到房間,把門關上,苦惱地抓了把頭發,宋皎肯定以為他討厭自己了。
可他隻是想保護宋皎嘛,再和宋皎待在一起,他肯定會忍不住的。
宋皎會被他嚇壞的,他那麼膽小。
這天晚上,謝沉躺在床上,睜大眼睛,看著屋頂。
他算是明白了,不論宋皎在不在他旁邊,他都睡不著。
現在宋皎跑到他的腦子裡了。
喜歡一個人,真是太麻煩了。
謝沉抱著被子坐起來。
*
宋皎把大黃狗安頓好,吹了蠟燭,也自己爬上床準備睡覺。
係統問他:“怎麼忽然要出來睡?”
宋皎有些喪氣:“謝沉的表現很明顯不想和我一起睡嘛,我就乾脆出來了。”
係統安慰他:“他沒長眼睛,和你一起睡多好啊,你身上又暖和又軟乎,抱起來特彆舒服,我可喜歡和你一起睡了。”
“……不要把話說得這麼奇怪,不睡就不睡吧。”宋皎不想多說,翻了個身,背對著門口,準備睡覺,“我們快點睡吧,明早還要起來打獵呢。”
“我也要去嗎?”
“嗯,‘左牽黃,右擎蒼’,統統,你就是那個‘黃’。”
係統:?
“那‘蒼’是誰?”
“‘蒼’……”宋皎想了想,笑著道,“‘蒼’是謝沉。”
係統:???
宋皎從帳子裡伸出手來,摸摸係統的腦袋:“睡吧。”
下一秒,一個不明物體掀開床前的帳子,把自己帶來的被子丟上床鋪,自己也躺上去。
宋皎被他嚇得魂飛魄散,差點就要大喊出聲了。
在他喊出來之前,那個不明物體在黑暗中,準準地捂住他的嘴:“是我,你的‘蒼’。”
宋皎摸了摸唇角,原來剛剛不小心把心裡想的話說出來了嗎?
他又推了推謝沉:“你出去一點。”
謝沉不挪窩,也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