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如何告白(1 / 2)

謝二爺與陳宿一前一後走出書堂, 正巧這時,溫知抱著書從外麵進來。

兩邊淡淡地打了招呼,便分開了。

溫知回頭看了一眼他們離開的背影, 總覺得有哪裡怪怪的。

櫃台那邊,宋皎艱難地朝他伸出手:“……智……”

他還沒喊出“智多星”三個字, 就被謝沉按住了。

謝沉使勁按住他,抱著他揉揉搓搓,把宋皎的臉都搓紅了。

溫知皺著眉, 什麼也沒說,多看了兩眼, 就轉過頭去,還把門給關起來了。

君子非禮勿視。

*

長街上熙熙攘攘,謝二爺和陳宿前後走在長街上,兩個人都一言不發,看起來就像是毫不相乾的兩個人。

鳳翔城中百姓,有許多是從前自土匪寨就跟著來的,他們當然認得謝二爺。

百姓們同他打招呼:“二爺。”

謝二爺微微頷首:“嗯。”

“二爺這是去哪兒?”

“去給夫人買點東西。”

“二爺好走。”

他就這樣一路走過來,正和百姓說話的時候,跟在他身後的陳宿忽然拽了一下他的衣袖,輕輕地喚了一聲:“爹。”

像是潛伏在暗處的毒蛇, 冷不丁地朝他吐出蛇信。

謝二爺被他嚇了一跳,下意識要拽開他, 卻反倒被陳宿握住了手。

謝二爺轉頭去看麵前閒談的人, 見他臉色如常,料想他應該沒有聽見陳宿的話。

他不敢再耽擱, 匆匆和閒談的人道過彆, 就拉著陳宿離開了。

一直到了偏僻無人的巷子裡, 謝二爺才鬆開陳宿的胳膊。

他轉身麵對著陳宿,臉上神色一變再變,最後換上慈愛的麵容,抬手要摸陳宿的腦袋:“你都長這麼高了。”

陳宿一偏頭,就躲開了。和剛才的語氣不同,他冷聲喚了一聲:“爹。”

謝二爺沒有答應,隻是那樣看著他。

不錯,他……早在十幾年前,在外麵就有過一個女人。

娶親之後,他就打算斷掉了,可是沒想到就是在這個時候,有了陳宿。

陳宿跟著他娘親姓,他娘親姓陳。

謝二爺不想讓事情敗露,不能讓謝老當家知道這件事,更不能讓二夫人知道,所以他安排他們住得遠遠的,每年派人送點錢財過去。

這些年,他隻去看過他們一次,以公務的名義。

當時陳宿才六歲,謝二爺還不得謝老當家器重——在他看來是這樣的,他喝了點酒,跟陳娘子說話,陳宿就在一邊看著,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我爹不喜歡我。”謝二爺說,“我生得白淨,不像是做土匪的模樣,所以我爹不喜歡我,也不派給我差事。他喜歡我大哥,我大哥滿臉的胡子,像極了他。”

他又說:“沉……”

陳娘子誤把“沉”聽成了“陳”,連忙應了一聲:“誒。”

謝二爺笑了一下:“不是你,是大哥的兒子,沉哥兒。”

陳娘子十分窘迫,轉頭將兒子抱過來,摸著他的腦袋。

謝二爺轉頭瞥了一眼陳宿:“就和他差不多大。我爹把他看得比眼珠子還要緊,前陣子從慶國來了位宋史官,帶著小孫子,他的小孫子叫做宋皎,卯卯。我爹急得跟什麼似的,生怕卯卯跑了,非要把他和沉哥兒湊一對,讓兩個人一起念書。”

“奇了怪了,我爹,他對兒子、對孫子,怎麼就是不一樣的?要兒子生得像土匪,又要孫子好好念書?我怎麼就是討不了好呢?”

而後就是陳娘子安慰他了,謝二爺喝完了酒,起身就離開了,陳娘子跟在後麵,分明想要留他,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這是謝二爺第一次,也是至今為止的最後一次,見到陳娘子和陳宿。

謝二爺深吸一口氣,看著眼前的少年。

不得不說,這個孩子,長得確實很像他,眼狹唇薄,隻是常年的勞作,讓他的皮膚有些暗沉,所以,他和麵白的謝二爺站在一起,既相似,又不相似。

謝二爺再一次開了口:“你們住在雪災的地方,我知道,我去找過你們,但是我過去的時候,已經找不到人了。”

陳宿抿了抿唇角,淡淡道:“我娘死了。”

“嗯,你……”謝二爺頓了頓,“現在你想做什麼?想回去做小生意嗎?還是買一處田莊……”

陳宿打斷了他的話:“爹,你不怕謝沉已經知道我的身份,告訴爺爺嗎?”

謝二爺笑了一下:“不會,沉哥兒和卯卯心思單純,他們兩個要是知道了這件事情,剛才絕不會那樣和我玩笑。”

拋開其他涉及利益的內容,他確實很喜歡這兩個小孩。

陳宿也跟著笑了:“原來如此。”

謝二爺道:“你現在想要什麼?我儘力滿足你。”

陳宿仍是淡淡地笑著:“爹,兒子想認祖歸宗。”

“你……”

“謝家公子有的東西,我也該有。”陳宿望回去,“爹,這是我應得的。”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

暮色四合之時,陳宿才回到書堂。

他回去時,出去散步的柳宜和江憑已經回來了,還帶了點小零嘴回來,宋皎和朋友們正圍著吃。

宋皎不經意間看見他回來了,便朝他招了招手:“陳宿,過來吃東西。”

陳宿點了點頭,便上前了:“是。”

他走上前,揀了一顆蜜棗,捏扁了,剛要遞給宋皎,就看見宋皎正和謝沉說話。

“沉哥,你不行,連棗子都捏不扁了。”

謝沉直接把蜜棗塞進自己嘴裡,重新拿了一顆來捏:“這顆烤得過火候了,都變成炭了,鬼才捏得動。”

宋皎還要說話,就被捏扁的蜜棗塞住了嘴。

陳宿就站在旁邊,默默地把蜜棗收回去了,他的目光掃過謝沉,隻覺得不平。

他小的時候,隻見過謝二爺一次,也就是他六歲那一次。

謝二爺說,謝沉有一個大史官的孫子伴讀,那個伴讀叫做宋皎,有個小名,叫做卯卯。

謝二爺離開之後的幾年裡,他娘把謝二爺酒後施舍出來的一些話,當做稀世珍寶,每天夜裡都在翻來覆去地嚼這些冷飯餿飯,也在他耳邊念叨。

再過幾年,再過幾年,謝二爺把他們接回去,他也就可以有一個大史官的孫子做伴讀了,那時他念的也不會是村子裡的私塾了,那是真正的大儒教導的學堂。

他娘就這樣等啊等,臨死前還在等。

她告訴陳宿,他爹一定會來接他回去的,到時候他一定要好好表現,不要丟臉。

這時候,陳宿已經不信這樣的話了,他點了點頭,答應母親,來鳳翔城找父親,卻不是來認親的,他是來尋仇的。

謝二爺把那個孩子叫做“沉哥兒”,他娘還以為是在喊她,應了一聲。

無比窘迫。

他永遠記得那個場景,母親紅著臉,把他抱緊自己懷裡,尷尬得手足無措,隻知道摸他的腦袋,把他的頭發都扯疼了。

在這之後的無數個夜裡,他都會忍不住想到很多事情,從自己在私塾裡學到的一點皮毛。

他是早產兒,他比謝沉早出生幾個月,他比謝沉大。倘若他是在謝家出生,而不是在荒郊野外;倘若他是堂堂正正的謝家公子,而不是見不得光的私生子,那麼謝沉一定不會叫做謝沉。

避諱,他應當避我母親的尊諱,他怎麼能夠叫“沉”這個字?

憑什麼?

他是一路乞討著來到鳳翔城的,在樂坊做工的那幾個月,也像是乞討,到處都是災民,到處都是屍體。

他每往鳳翔城靠近一步,心中的恨意便增多一分。

他憎惡謝家的每一個人,那個給母親造成難堪的謝沉尤甚。

陳宿將蜜棗放進嘴裡,嚼了兩下,不知為何,口中卻泛起令人作嘔的苦澀。

他收回目光,不知道該望向哪裡才能更好地藏起自己的恨意。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宋皎身上。

他對謝沉的伴讀沒有好感,不過是……一丘之貉。

今天下午和謝二爺的談判失敗了,謝二爺堅決不肯認他回去,還想用錢把他打發走。

他隻覺得虛偽,既然這麼喜歡自己夫人,當初又為什麼要招惹他的母親?

談判失敗了,他之前還以為謝二爺會鬆口的,為了顧及謝二爺的顏麵,暫時沒有把自己暴露在謝老當家麵前。

現在,他已經想直接去找爺爺了。

他看著宋皎,心想,現在他要牢牢地抓住宋皎,隻有通過他,才能接近謝老當家。

抓住他。

宋皎嚼著蜜棗,回頭看他:“你怎麼不吃?再不吃就被我們吃光了。”

陳宿回神:“是。”

下一刻,謝沉就把宋皎拉到自己這邊來了。

這原本該是他的伴讀,陳宿想,他比謝沉大,倘若他是謝家堂堂正正的公子,謝沉有的這些東西,都應該是他的。

*

幾個人吃完了零嘴,天也晚了,便要告辭。

柳宜道:“每回都是這樣,吃了就走。要我讓人套馬車送你們嗎?”

“不用。”少年們朝他揮揮手,“我們走著回去就行了。”

“卯卯也走回去嗎?會不會太黑了?”

“不會。”

宋皎話音剛落,謝沉便道:“他最近住在宮裡,我和他一起回去。”

柳宜疑惑:“怎麼又住在宮裡了?卯卯爺爺不是回來了嗎?”

宋皎道:“爺爺生病,謝爺爺就讓我們搬進宮裡住,比較方便照顧。”

“行,那你們回去吧,路上小心。”

“好。”

和溫知在路口前揮手道彆,宋皎和謝沉兩個人步行回宮。

回到小東宮,便有侍從迎上來。

“陛下才派了侍衛來問,說兩位殿下怎麼這麼晚了還不回來,還好這就回來了,要不叫我們怎麼回話呢?”

兩個人定睛一看,果然,謝老當家身邊那個叫做範開的侍衛就在這裡。

範開朝他們抱了抱拳:“兩位殿下。”

宋皎問:“我爺爺睡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