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一夜之間(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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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兩個小輩麵前這樣痛哭流涕、跪地求饒, 謝二爺當然覺得麵子上掛不住。

而陳宿分明答應過宋皎,會過一陣子再來的,可是現在, 他就出現在謝老當家麵前,他在宋皎麵前也十分心虛。

父子二人臉上都還掛著眼淚, 隻是表情都凝固了, 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

謝老當家坐在主位上,燭光照不到的地方, 神色晦暗, 是琢磨不清的臉色。

謝沉抬頭看回去,喊了一聲:“爺爺。”

宋皎抿了抿唇角,也跟著喚了一聲:“爺爺, 我和沉哥有事情想跟你說。”

他說完這話, 就看了一眼二叔和陳宿,表示這件事情和他們兩個有關。

謝老當家沉默了一會兒, 才扶著扶手站起身:“行。”他看了一眼謝二爺和陳宿,朗聲道:“範開。”

範開從門外進來,低頭抱拳:“陛下。”

謝老當家的聲音忽然有些許滄桑:“把小的帶下去拾掇拾掇,洗把臉。”他睨了一眼謝二爺:“老的繼續跪著。”

他轉向謝沉和宋皎:“你們兩個跟我到後麵來。”

“是。”

謝老當家走在前麵, 謝沉與宋皎跟在後邊,兩個人都不自覺緊握著對方的手。

他們都沒有見過謝老當家這副模樣,好像一瞬間老了許多。

謝老土匪一生光明磊落, 儘力維護著的和睦家庭, 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裂口, 在一瞬間就爆炸了。

土匪直來直去的心腸,讓他想不明白,自己家裡怎麼也會鬨出這樣的事情?

謝老當家在小榻上坐下, 抬頭看向兩個孩子,故作輕鬆道:“你們兩個怎麼了?又吵架了?過來坐。”

宋皎在他身邊坐下,輕聲道:“爺爺,二叔是怎麼跟你說的?陳宿的事情?”

“就是說,他在和你二嬸成親的前幾天,出去打獵,不小心犯了錯,後來那個獵戶女也沒有告訴他這件事,自己養著孩子。前陣子大雪,獵戶女才把孩子的身世告訴孩子,讓他過來尋親。”

謝老當家對宋皎還是知無不言,但不知道是為了說服他,還是為了說服自己,他還加了一句:“他也是前幾天才知道這件事情的,正巧你二嬸這陣子又懷了,他怕得很,拿不準主意,就來跟我坦白了。”

謝老當家看了他一眼:“行了,這件事情爺爺心裡有數,爺爺會安排好的。你們都快點回去休息吧,明天還要上學不是?”

“爺爺。”宋皎認真地看著他,一字一頓道,“二叔在撒謊。”

謝老當家雙唇顫了顫,他應該隱約有所察覺,隻是不願意再查。

可是少年人耿直,不懂得“顧全大局”,“維持和諧”,一定要把自己知道的真相說出來。

“二叔早就知道陳宿是他的孩子了,陳宿也知道二叔是他的父親,他們之間協商了好多次,最後才來找爺爺的。”

宋皎把自己去年冬天,在樂坊裡遇到陳宿的事情開始講起,包括今天晚上謝沉查到的事情,全盤托出。

外麵那兩個哭得淒淒慘慘的一對父子,真是一對父子,卻不是清清白白的一對父子。

謝二爺一開始就像要把事情瞞下來,一瞞就是十五年,直到事情要暴露了,卻推說不認識、不清楚。

陳宿也一樣,原本他母親是被耽誤的那個人,他為了幫活著的父親推卸責任,可以把事情全都推到死去的母親身上。

宋皎條理清晰,把事情都說完之後,謝老當家卻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宋皎和謝沉對視一眼,兩個人忽然都明白了。

如今的謝家,是天家了。

二叔是二王爺,代表的是天家的顏麵。

這些年來,二叔秉公辦事,滴水不漏,頗受百姓愛戴,謝老當家也越發器重他。

現在謝二爺私德有虧,受害者不外兩個,一是獵戶女,二是二嬸。

可是這兩個人加在一起,並不比二叔的分量重。

要謝老當家狠下心來,為了一個見都沒見過的女子,和兒媳婦,處置自己兒子,基本上是不太可能的。

謝老當家惱火,更惱的應當是謝二爺騙他,騙了十五年。

宋皎從謝老當家身邊站起來,同謝沉站在一起。

“爺爺?”

良久,謝老當家才道:“你們兩個,覺得這件事情該怎麼辦?”

宋皎想了想,道:“爺爺,現在最要緊的事情是二嬸,暫時不能讓二嬸知道這件事情,等過一陣子,二嬸把孩子順利生產下來以後,再把事情交給她決斷。”

“嗯,那你二叔和陳宿呢?”

宋皎還要再說,卻被謝沉拉住了手。

“爺爺,二叔做事滴水不漏,這樣的事情都能瞞爺爺十五年,直到剛才在爺爺麵前,還能痛哭流涕,假意懺悔。這件事情算是大事,爺爺覺得,二叔會不會在其他時候、其他更大的事情上,也對爺爺有所隱瞞?”

謝老當家抬起頭,銳利的目光落在他身後的殿門上。

謝二爺還跪在那後麵。

私德有虧,在謝老當家這裡還能解釋,要是還有其他事情,那就不好說了。

他是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這個兒子,有著自己從來不知道的一麵。

謝老當家捏著扶手的軟枕,下定決心,對兩個少年道:“行了,爺爺都知道了,會拿出一個結果,讓你們都滿意的。你們先回去吧。”

兩個人也沒有其他理由再留下,隻能告辭。

要出去時,謝老當家忽然喊住宋皎:“卯卯。”

宋皎回頭:“謝爺爺。”

謝老當家抿了抿唇角,應當是很不好意思開口:“這件事情彆告訴你爺爺,他最近夠操勞的了,結果我們自己家裡又鬨出這種事情來。”

宋皎點點頭:“我知道,我不會跟爺爺說的。”

謝老當家朝他們擺了擺手:“嗯,去吧。”

他們就堂堂正正地從正門出去,出去時,謝二爺還跪在外麵,刻意避開他們的目光,磕頭的姿態,幾乎是趴在地上的。

而這時,收拾乾淨的陳宿也被人帶回來了。

擦肩而過時,陳宿拽了一下宋皎的衣袖,低聲解釋道:“小公子,我不是故意的,我沒辦法。”

謝沉幫他把衣袖拽回來,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就這樣出去了。

臨走時,宋皎還吩咐範開,讓他一定派人注意一下二王爺府裡二嬸的動靜,不要讓她察覺。

下一刻,殿中傳來武器落在皮肉傷的聲音,謝老當家中氣十足:“我倒是不知道,我們家出了你這麼個會唱大戲的人。”

隨後陳宿上前求情:“爺爺,你彆怪父親,當時我娘沒有把事情告訴父親,父親是前幾天才知道……”

直到現在,他還在撒謊。

謝老當家厲聲道:“你也給我跪下,不忠不孝的東西,你娘都死了,你還好意思往她身上潑臟水。”

謝老當家幾乎是痛心疾首:“一窩歹筍,一窩孬種!謝家怎麼出了你們這一群混賬東西?”

門外的謝沉和宋皎對視一眼,加快腳步離開了。

兩個人回到小東宮,關上門說話。

謝沉道:“你剛剛差點惹爺爺生氣了。”

宋皎不解:“啊?怎麼了?”

“你說把事情交給二嬸處理,爺爺有點不高興了。”謝沉不得不戳破一個真相,“爺爺隻是看重我們兩個,他沒有那麼看重二嬸。”

宋皎有些喪氣,點了點頭:“嗯,我知道了。”

“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爺爺是皇帝了,這些事情,也不是在土匪寨裡發生的了。他要顧忌皇家體麵,還要安定民心。”謝沉道,“爺爺已經足夠給我們麵子了,不過這件事情,也就在我們家裡自行解決,到此為止了。傳出去會被百姓議論,萬一慶國那邊趁機造勢,現在局勢複雜,爺爺也不好辦。”

宋皎還隻是說:“我知道了。”

這天夜裡,兩個人是一起睡的。

吹了蠟燭,躺在一起,誰也沒有說話,一種古怪又沉重的感覺壓著他們。

兩個人許多年來,一路嘻嘻哈哈,直到此刻,才終於體會到一點兒成年人的無可奈何,還是從最敬佩的謝老當家身上看到的。

他們忽然發現,長大並不意味著為所欲為,反倒顧忌的事情更多了。

謝老當家老了,他們真正開始長大了。

兩個人沉默良久,最後謝沉在黑暗中開了口:“卯卯,你彆難過。”

宋皎小聲應了一句:“嗯,我知道。”

“以後會越來越好的,現在隻是剛開始,很多事情都還沒完善。”謝沉翻了個身,手臂撐在他身邊,低頭看著他,“以後我做皇帝,會更好的。”

黑暗之中,宋皎看見他的眼睛,點了點頭,語氣堅定:“我知道。”

兩個人握著對方的手,再也不說彆的什麼話。

僅僅是一瞬間,便欽定心意相通,千秋萬代。

*

第二天一早,兩個人還要爬起來,去蘭台讀書。

出門時,宋皎還特意去皇帝寢宮問了一下,範開說:“二王爺和陳宿一晚上都沒出宮,陛下半夜的時候去睡了,剛剛去早朝了。”

宋皎放了心,範開又小聲告訴他:“二爺平時看起來溫和,誰知道背地裡搗鼓出這麼大的事情?陛下昨天晚上還翻了好久的奏章,想是從前有些事情也糊裡糊塗的,可能是被二爺給糊弄了,現在才想起來。昨晚上聽陛下的意思,好像是要給二爺和這孩子隨便弄個封地,就送到封地上去。”

雖然隻是不輕不重的處罰,但是好像,也是謝老當家能做到的所有了。

宋皎頷首:“我知道了,謝謝範叔。”

“陛下心裡還是向著兩位殿下的,二爺這麼多年藏得深,陳宿隨他,心機重。兩位殿下年紀小,太子又隨陛下,心思直,真要被二爺和陳宿算計,估計也難以應付,還是打發得遠遠的好。”

範開跟在謝老當家身邊十多年,這還是頭一回這樣多話。

“陛下最怕的就是兄弟相爭,也是狠不下心,能打發走就好了。”範開勸慰他,“有陛下坐鎮,二爺和陳宿翻不了天。”

宋皎又問:“二嬸那邊沒問題吧?”

“沒問題,沒有驚動二王妃。”

“那就好,那我先去蘭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