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畫秋風(1 / 2)

蒼山因為地處西南, 既近煉獄窟又近司幽府,本就氣候潮熱,加上後來正魔在此一戰, 引得煉獄窟瘴氣傾湧,魔物滋生, 變得十分不宜人居。這裡原本的居民,能逃的都逃了去, 甚至一時間連府衙都棄官逃命去了,留下的隻有走不了和不能走的老弱病殘, 時日漸久, 越發閉塞而窮苦。

這樣的場景大約持續了有二十年,直到有位來自南境的修者路過於此, 感慨眾人求生艱難,舉家落戶於此, 勵誌改變此處悲況。這位修者善法陣, 修築器, 花了近十年的時間, 才將此處的瘴氣驅離, 使得作物能夠重生,妖魔退散。

他甚至花錢雇了民兵,給他們配上武器巡邏,來保護夜間迫於生計而不得不行路的人, 這樣的日子又過了十年, 蒼山才漸漸的回複到原本的模樣, 獵戶也才敢在夜晚出門。

獵戶舀了水遞給青年,聽出了他的外地口音,便簡單的告訴了他蒼山目前的情況。

青年接過了他遞來的水,道了聲謝。

獵戶瞧著他端著葫蘆瓢喝水也優雅灑然,縱然衣衫襤褸麵上也無半分狼狽,和他往日裡見到的那些難客全然不同,忍不住問:“你看起來像是蒼山上的神仙老爺們,不太像是凡世裡的,如今這副形貌,是遇上什麼難事了嗎?”

頓了頓,獵戶對他救回來的青年接著說:“救了咱們蒼山的那戶人家,聽說是來自‘華林雲氏’,這家個頂個都是大善人,你若是真的遇上了什麼難事,不妨去找他們。”

青年喝完了水,微笑著將水瓢還了回去,他說:“‘華林雲氏’的確是家風清正的望族,我這點小麻煩,倒還不至需麻煩那樣人家的地步,您就可以幫我。”

獵戶握著水瓢不明所以:“我,我還能幫你什麼呢?”

青年瞧了瞧自己破破爛爛的衣服,無奈地笑了笑:“我想先賺點錢,換件衣裳,不知您可否為我尋個門路?”

獵戶全然沒有想到這樣仙風道骨的客人所謂的難處竟是這些銅臭俗物,他略猶疑了一瞬才說:“你要是不介意,我倒是可以先借我的衣物給你,賺錢的話……我見你似乎會使劍,山裡的獵物都能換錢。”

青年自然是再感謝不過,獵戶的衣服於他而言有些小,但他也的確是不合適再穿著這樣破爛的衣物行走了。

他向獵戶道了謝,獵戶有些不放心他,想要隨他一並上山,他笑著婉拒了獵戶。

青年道:“我旁的本事沒有,打獵倒是好手。昔年帶著我的徒弟在外,因她挑食,天上地下還有水裡,能抓的我基本都抓過,也算是個熟手。”

他說到這一步,獵戶自然沒什麼好說的,他今日原本的計劃也是去集市裡將柴和前幾日攢下的獵物賣了。看青年的樣子,也不像是嘴上說說的花架子,他掌心裡因握劍而結成的繭,甚至要比獵戶慣常拉弓砍柴積累下的還要硬。

不過獵戶還是忍不住問了句:“你年紀這麼輕,已經有徒弟了嗎?”

青年回答:“是啊。算算年紀,也該有七十歲了。”

獵戶聽見這話隻當青年玩笑著說,他笑著說:“那你不是得過百歲了?”

青年淡笑不語。

獵戶自然將他的笑當做了玩笑後的一笑置之,接著說:“對了,我叫曾於,熟悉我的人一般叫我曾四。你若是打到了獵物拿去集市裡,直說我的名字,他們不會欺了你。”

想了想,又補充一句:“你還是將名字告訴我,我今日先去和他們說一聲。”

青年已經走出了獵戶瓦屋的木籬,聽見他這麼問了,方才回首。

他笑了笑,回答說:“溫晦。”

獵戶瞧見他語氣溫和,氣息清透,背對著光時,仿若這光不是從天上來,而是由他而生。

他告訴了獵戶自己的名字,說叫做“溫晦”。

獵戶愣了一瞬,回過神來,青年已經上山去了。

他撓了撓頭發也不知道是哪個溫哪個晦,卻莫名覺得這該是個好名字。

“畢竟有這名字的是那樣的一個人嘛。”他嘀咕著,雖有些舍不得,還是收回了視線,轉去收拾自己的獵物。

溫晦上了山,他並沒有騙獵戶。秦湛是個公主,嘴巴挑剔得很,就算學了辟穀,也還是喜歡吃各種各樣的東西。兩人昔年遊曆野外時,溫晦幾乎要用“磋磨”兩字來形容當年秦湛對他的種種要求。

秦湛以著“小孩子需要營養長身體”為由,要過天上的紅喙鳥,清河裡文鰩魚,林中的蔥聾……有的沒的,溫晦因此十分熟悉用劍去捕獵任何一種動物。

隻是現在有些麻煩。

人倒是察覺不出,動物總是敏感。他在煉獄窟待了許久,身上的瘴氣一時半兒清不乾淨,動物們遠遠的聞著氣息便散去,哪裡等得到他靠近。

溫晦沒辦法,也隻得站在原地,捏了一決。

他的手指看似隻是隨意微動,地麵卻驟然翻騰了起來,藤蔓在地下暴漲翻湧,轉眼之間動物起此彼伏的驚慌聲接連不斷。溫晦等了一息,又將藤蔓儘數撤去。他順著翻出的土壤一路往前,瞧見了被刺穿的不少動物。

溫晦看了一眼,麵上露出有些苦惱的表情:“唉,好像多了。”

那一天的蒼山集市,大部分的人的視線不由都投向了一名帶著劍的獵戶身上,他看著實在不像個獵戶,卻拖著約莫有一車的獵物往前。因為沒有車,他隻能用藤蔓將小些動物都綁在最大的那頭麋鹿身上,自己則拖著麋鹿的角一路向前。

他拖著的獵物大約有兩個他的大小,可這人卻像提著兔子一般容易,眾人瞧著他走了半晌,見著他賣了獵物,拿著那些錢先去換了套合適的衣裳。再出來的時候,隻有少數人才敢認他就是剛才的獵戶。

溫晦換了衣服便找了集市上最近的賭場,一把把翻盤,直到賺夠了自己想要的盤纏,才收了手,心滿意足的離開。

他前腳離開,後腳賭場的打手便被主人示意跟上他。溫晦似無所覺,竟仍是往偏僻處走,這些打手見之心喜,隻恨不得現在就進了沒人的巷子,好給溫晦個教訓。

隻可惜他們還未入林子,便先遇見了華林雲家的人。

為首的是個青年,他見到這群人尾隨著一名劍客,當下皺眉大喝:“你們在做什麼!?”

這些賭場打手一驚,剛想要回頭罵一句“莫要多管閒事”,卻看見了他衣服上的雲紋。

在蒼山,再惡的人也不會動華林雲氏——這是蒼山的規矩,是蒼山對恩人的回報。

規矩不能變,哪怕這些人再想了結了溫晦,卻也隻能暫且退下,絕不與華林雲氏起衝突。

那青年見那些打手都退了,方才走上前去,對似乎此時才有察覺的溫晦提醒了兩句,提醒完後,他說:“我觀閣下也似是我道之人,落於蒼山被惡徒糾纏,可是遇見了難事?”

“在下祁連劍派雲鬆,蒼山的雲起居士是我堂兄,我或許能幫閣下一二。”

溫晦道了謝,看了他腰側佩劍一眼,而後才笑著問:“祁連劍派離此處甚遠,你怎麼來了這裡?”

雲鬆臉頰微紅,不知為何,他下意識便回答了溫晦:“劍主曾說過執劍需行萬裡路,我新得了劍,便想著四處遊曆一番,也好與自己的劍磨合一二。”

溫晦:“……劍主?”

雲鬆道:“燕白劍主,閬風劍閣的秦湛秦閣主啊?”

他回過了神,有些困惑:“閣下不知道嗎?”

溫晦慢慢地笑了,他點頭:“我知道。隻是想起了些彆的。”

雲鬆好奇:“和劍主有關嗎?”

溫晦答:“算也不算,隻是這話我也在騙我徒弟出門是用過。”

雲鬆見不得彆人說秦湛半句不好,即刻皺眉道:“這是正理,閣下怎可用來騙人?”

溫晦笑了笑,並不以為意。倒是雲鬆見了溫晦腰側的劍似有流光,又確認溫晦身上的氣息雖淡,確實是修者的氣息,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閣下莫非也是劍修?隻是不知承自何派?”

溫晦倒是沒有半點隱瞞的意思,他坦然笑答:“閬風。”

雲鬆一時不知如何接話。閬風劍修隻有劍閣一脈,但劍閣如今隻有秦湛與越鳴硯兩人,再多的傳人昔年都被從劍閣上逐出了。這些被逐出的劍閣弟子後來如何了,倒是無人去問,雲鬆自然也將麵前的人當做了昔年被逐的那些弟子之一。

於是他頓了頓,行了一禮:“前輩。”

溫晦覺得這少年有趣,讓他想起當年的一劍江寒。加上他腰間配著的劍又顯然是劍閣裡的流月,顯然是與秦湛有什麼關係,本想著多套幾句話出來。可他尚未來得及哄這孩子去喝一杯酒,便先察覺到了彆的東西。

他笑了笑,也未再理會雲鬆,轉身便往巷子裡繼續走去。待雲鬆察覺不對抬起頭,麵前早已空無一人了。

雲鬆不明所以,還以為是自己哪裡惹怒了他,對著巷口甚至叫了句:“前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