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無間09(修錯彆字)(1 / 2)

十二金殿前風消雨冷。

不過須臾片刻,早已不見先前春秋盛然之景。金階之上, 是步步寒霜, 直凍人心腸, 金階之下,是雷鳴化海,銷骨噬血!

女閻羅手中的梨花白槍早已被寒霜覆蓋,而綺瀾塵握著的桃枝卻也同樣好不去哪裡。

她略低頭看了一眼, 桃枝上開出的第一朵花已然敗頹,褐色的尖端更是枯敗了一節。她握著桃枝的指尖在不住的稀稀落落地往下滴著血,那點血沁在她腳上覆滿的白雪中,正似雪裡開不敗的紅梅。

漪寄奴同樣好不去哪裡, 她裸露在外的皮膚上都是肉眼可見的青紫凍斑, 嚴重的處的皮膚更是早已寒氣入體失了知覺。她的指尖上布滿了除也除不乾淨的薄霜, 整個手掌青紫相交, 不僅絲毫不見先前纖弱瑩瑩之色,更是透著沉沉死氣, 駭人可怖!

可原該尤為注重外貌的女閻羅卻隻是掃了一眼自己糟糕的狀態,便再無反應。不僅對此毫無反應,她甚至仍用這那雙已瀕臨崩潰的雙手穩穩地握著自己的梨花槍,槍尖對準著綺瀾塵,語氣輕媚溫柔:“桃源四景, 我不過堪堪領教過其三。”

“還有夏景吧, 冬已至, 酷夏何在?”

“早就聽聞夏景暴烈, 堪比梨花槍尖。綺姑娘好不容易才來奴這金殿一次,可莫要小氣攥著夏景色不肯放呀?”

花語在一旁看著,自然知道這兩人本就在伯仲之間,如今已都是強弩之末。若是繼續拚下去,隻會是兩敗俱傷之局,她忍不住出聲喚了一聲——“綺、綺師伯!”

綺瀾塵握著的桃枝頓了一瞬。

花語見狀連聲道:“綺師伯,你答應過劍主會等她回來的!原本我們要做的也隻是絆住女閻羅,如今就算不管她,她也妨礙不了劍主了!魔尊對她下令,命她必須死守,可能是不必攻破的!您可千萬不要中了她的計策,白白被她拖累去!”

漪寄奴聽見這話,眼裡泛起冷意。她低低笑了兩聲,道:“哎呀,桃源裡的姑娘就是金貴,才不過滴了兩滴血,就有的是人心疼。不像奴賤命一條,死也了無甚所謂。”

“可這又如何呢?”她美目冷凝,含笑道:“這是奴的十二金殿,打不打不是桃源說了算,而是奴說了算!”

綺瀾塵聞言微微抬眸,她見到了漪寄奴那雙泛著春波媚意的秋眸,也見到了那雙眼眸深底處沉寂已久、壓得人僅僅不過看一眼便感覺要喘不過氣的寒冷冰川。

漪寄奴的故事綺瀾塵是知道的。而她之所以知道,是因為當年與那王子結成道侶的女修,是出自桃源的女修。漪寄奴是如何心性狠辣之人,她殺了負心薄幸的未婚夫,當然也不會放過與王子結成道侶的那位女修。女修的頭顱被漪寄奴一槍送進了桃源,引得桃源大怒,曾追殺了她約有二十多年——直到後來桃源換了塢主,又覺得此事畢竟也算不得光彩,方才漸漸放下了對她的追殺,由得她躲於魔域一角偷安,最終成為威名赫赫的女閻羅。

綺瀾塵在幼年時,閒來翻看桃源某位先輩編纂的四境女兒誌,其中便有一冊專寫了漪寄奴。在那位桃源弟子的口中,漪寄奴毒辣有之、狠絕有之、惡不可恕有之,但她仍是值得一記的四境女兒。論智,她以一人孤身騙得了魔域苦絕老嫗的傳承,得了梨花槍。論膽,她一人與一國一派為敵,決議下手後便再無片刻猶疑,一擊而勝。論忍耐,從得知到複仇成功,她犧牲的是一個女子最美好的年華,十年如一,事前之前,從未讓任何人發現分毫。而論到實力,十二金殿女閻羅,早已是桃源塢主都無法輕易動得的人物了。

寫著女兒誌的桃源弟子也是個離經叛道的,綺瀾塵因看這本書還受了罰,那時師尊問她“你如何看女閻羅?”,綺瀾塵想了想,回答了桃源塢主。

——世道不公,卻也天地難容。不甘自憐零落惹人踐,寧成金殿閻羅不見仙。

桃源塢主又問:“那你會如何做?”

幼時綺瀾塵答:“棄我去者不可留,成什麼金殿閻羅,我要成他天上仙。”

綺瀾塵後來想來,也覺得幼時的回答幼稚而可笑,但這何嘗又不是綺瀾塵最直白的表露。桃源塢主因她這句從曼羅春與她之間選擇了她,綺瀾塵也因自己這一句孤獨數載,與秦湛不得和。

可綺瀾塵終究又和漪寄奴不一樣。她所在意的人,絕不會放任她走向絕望。

綺瀾塵微微笑了笑,她道:“殿主若是想見,作為後輩,我自然該滿足殿主。”

她說著,重新握住了桃枝,寒風乍變,隱有暖意襲來——

漪寄奴瞧著她,眼裡滿是笑意,笑意之下,則是比綺瀾塵的冬景更寒更冰的狠意!

綺瀾塵不避不躲,她執桃枝,道:“夏景——春和。”

漪寄奴的一槍撞上的竟然是春景!春景風強,眨眼間將漪寄奴的攻勢偏開,讓她原本想要用來破夏景的招式竟然撲了空!

綺瀾塵略收回桃止,漪寄奴怒極反笑:“怎麼,桃源也學會騙人了?”

綺瀾塵道:“你的心亂了,沒有必要繼續了。”

... 漪寄奴眼眸微眯,她道:“哦,你是說我會輸給桃源?”

綺瀾塵未答,而女閻羅話畢,竟然真的又是一槍攻來,但這次綺瀾塵沒有迎上去,她退了一步。

綺瀾塵與她錯身一步,道:“你心裡不肯服輸,想要求死,也不要來尋我。你死了無人哭,我卻不是你。”

漪寄奴槍尖微頓,綺瀾塵桃枝點上了她的右肩下三寸。

綺瀾塵道:“抱歉,我有約未赴,不能陪你下這趟地獄。”

桃枝一氣出,直穿透了漪寄奴的右胸,她一口血吐出,得虧連忙扶住了槍,方才隻是跪地而未直接撲到。

綺瀾塵站在她的身後道:“前輩,承讓了。”

漪寄奴虛握著槍,她想要重來,可傷勢過重,使得她連保持意識清晰都難。她正欲以毒激出自己潛能,卻先被綺瀾塵手起刀落給徹底擊昏。眼見漪寄奴到下了,綺瀾塵臉上的神情才略鬆了開來。

她先是支著最後一份力替小花解了結界,而後便是低首一口汙血吐出。

綺瀾塵麵白如紙,執著桃止的右臂關節處快速的滲出血來,血染透了她的胳膊,她也支撐不住,險險要倒下!

小花見狀連忙要來扶她,還是回頭的朱韶更快了一步。

他連忙扶住了綺瀾塵,伸手連忙替她止血。

朱韶道:“綺塢主,你尚撐得住嗎?”

綺瀾塵微微搖了搖頭,小花趕了過來,她從包裡取了丹藥連忙喂綺瀾塵吃下,又連忙以靈力運針替綺瀾塵疏通體內亂走的靈氣。

小花道:“師伯傷的很重,我隻能救個急,最好還是趕緊回去讓師父看看。”

綺瀾塵道:“無妨,你且去助一劍與秦湛。”

朱韶知道綺瀾塵對正道以及秦湛的重要性,自然不會她說無事就無事。

朱韶低頭檢查了綺瀾塵的狀況,確定花語的確已經保住了她的命,方才順著她的話說道:“既然綺塢主無事,我便放心了。花語,你仍在這裡照顧綺塢主,我去幫一劍前輩。若是還有需要你急救的,我都會帶回來。”

小花忙道:“好的。”

朱韶點頭,便打算趕去看看一劍江寒的情況。雁摩本該隨他一並前行,卻被吩咐留下保護花語和綺瀾塵,以防不測。

雁摩領命,朱韶方放心離去。

花語見綺瀾塵不打算先回去,便專心致誌地想替她先壓一壓內傷,綺瀾塵的整個右臂都屬於半毀的狀態,小花治不好,但仍試著減輕些綺瀾塵的痛苦。

雁摩看見了不遠處昏迷著的女閻羅,他回頭忍不住問綺瀾塵:“這、這妖婦是死了?”

綺瀾塵未開口回答。

雁摩自討了沒趣,心中卻還是忍不住犯嘀咕。魔道中人狡詐,女閻羅和知非否更是其中翹楚。他是見著知非否死了,可他畢竟沒見著女閻羅死。雁摩擔心女閻羅是炸死,隻等著他們鬆懈邊反殺他們一刀,心下思量後,決定還是上前探查一番。

可他還沒走出一步,小花便尖叫道:“你彆動!”

雁摩連忙停下腳步,他一向尊重醫者,連聲問:“怎麼了?”

小花板著臉道:“她周圍全是毒氣,我解毒丹不夠,你要是靠的太近會死的!”

雁摩聽了連忙收回了手腳,心有餘悸。也不想著再去查看了,若是毒氣都外泄了,那女閻羅就算不死也要被自己的毒|藥給毒死啊!

雁摩坐在一邊看護兩人,小花終於安頓好了綺瀾塵。她往女閻羅在的方向看去,神情尤為掙紮。直至見著女閻羅身上的血都漸漸不再流動,小花也管不得太多了,一咬牙便小心翼翼地走向了女閻羅。雁摩見了,連忙提醒:“花姑娘,你小心!”

花語道:“我是大夫,我沒事,你不要來就好了!”

說著她靠近了女閻羅,在伸手探查了她的脈搏後,從自己的罐子裡又找了一顆藥,給漪寄奴喂了進去。

雁摩見了,眼睛都直了,他忙道:“花姑娘,你這是做什麼!”

花語道:“救人呀,要是再放著不管,她也會死的。”

雁摩瞠目結舌:“可她是女魔頭,你救了她,她回頭再來殺我們怎麼辦?”

花語語塞了一瞬,而後說:“一時半會兒她好不了,能到追殺我們的地步,至少得有我師父那麼好的大夫給她治上十天半月,那時候我們早回去了。”

雁摩:“可、可是——”

花語道:“綺師伯都沒有攔我,你攔什麼呀?”

雁摩看向了綺瀾塵,綺瀾塵乾脆閉上了眼睛當不知道。

雁摩:“……”

花語給女閻羅做了應急保命的措施,順口回答了雁摩:“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她是壞人,死了活該。我知道的,可我隻是個丹修啊,我們閬風藥閣的丹修是醫者,醫者便要救人。”

“誰和你說的醫者便要救人?”

花語答:“我師父啊,她說‘為醫者,可力有不逮,但不可見死不救’,見死不救就不能算是大夫了。”

“... 那你們當初為什麼還來找我求醫?”

小花猛然回頭,便見朔夜爵緩步而來。

他的聲音還是一如在北境時那樣透著冰涼與漫不經心,麵色比十二金殿前的兩個傷者還要白。

雁摩見了朔夜爵,見他體弱又瞧著沒什麼威脅,一時未動,隻是試探地看向小花。

綺瀾塵也睜開了眼,朔夜爵瞧了綺瀾塵一眼,對花語吩咐:“下針不對,換上三寸。”

他這話說的沒頭沒尾,小花本不該去聽,可作為醫者,她還是忍不住按他的說法重試。

她按著朔夜爵的話重新檢查了她給綺瀾塵下的針,不得不承認朔夜爵是對的,連忙上移了三寸。

花語換了針後,綺瀾塵明顯感到氣息通暢許多,她緩過一口氣,低聲問:“他是誰?”

小花憋紅了臉,她看了看雁摩,也不敢說全了。畢竟朔夜爵看起來連雁摩的一刀都扛不住。

她支吾了幾聲,最後在朔夜爵不耐煩地要自己開口前連忙道:“是曾祖爺爺!是,是我師父的祖爺爺。”

雁摩一聽是闕氏,麵上即刻表出尊敬。他行禮道:“原來是闕氏神醫,失禮了,在下玉凰山雁摩。”

朔夜爵懶懶瞧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更是懶得搭話。雁摩所見過的闕氏大多都是溫文有禮之人,從未見過朔夜爵這樣的,一時也不由頓住,不知這禮是該繼續行著還是收回去。

還是小花緊著聲音問了句:“你,你來魔域做什麼!”

朔夜爵答:“你來做什麼我就來做什麼。”

小花:“……我來救人,你難道還是來救人的嗎?”

朔夜爵答:“為什麼不是?我受朋友所托,來救一個人。”

小花緊張極了,她問:“你是來救溫晦的嗎?”

朔夜爵隻是瞧著魔宮的方向,他淡聲答:“勝者。”

“我隻救勝者。”

“隻救勝者……?”

朔夜爵淡聲道:“因為死人不需要醫生。”

魔宮外殺戮閣,刀劍相交,餘波橫震。不知春與無名長刀糾纏,兩者間的衝擊餘波竟然將殺戮閣外數百米都移成了平地,一眼看去隻有肅殺!

殺戮閣外風雲驟變近乎地動天搖,一連鹿鳴殿內的秦湛和溫晦都感覺到了。

溫晦道:“看來他們快要分出勝負。”

秦湛一口道:“一劍江寒不會輸。”

溫晦沒有反駁秦湛的話,他隻是變了握劍的手勢,對秦湛道:“所以我們也得快些決出勝負了。”

秦湛握劍,漸成劍式第四,她低聲道:“所以我說了,你既然好不容易逼我棄劍,就不該再給我劍——這是你錯誤的決定。”

溫晦卻道:“沒有劍多無趣,我還是喜歡阿湛執劍的樣子。”

時隔多年,再聽溫晦以親昵的口吻說出這樣的話,秦湛心中滿是嘀笑皆非。她的劍尖凝出一點,渾身緊繃,她道:“希望你直至最後,都能這麼覺著……劍式第四,破。”

秦湛的劍如流星!如冬夜一閃,力攜帶千鈞,直往溫晦眉心刺來!

溫晦仍背一手立於秦湛麵前,眉目微斂,氣質清雅。直至寒芒破空一點,離眉心方寸——他出了劍。

鹿鳴明明在他的手中,可秦湛的麵前卻又出現了一把鹿鳴。

這把鹿鳴就在溫晦的眼前,分毫不差的抵住了秦湛的劍式第四,而溫晦依然握著他手裡的那柄鹿鳴,如水墨從潑灑而來,悠然而暈,像一幅畫。

溫晦:“劍式第五,凝氣。”

攔於秦湛那柄鹿鳴乍然崩碎,碎出千萬鹿鳴劍來,隨著溫晦再出的一劍如龍盤旋於空,儘攻秦湛而來!

秦湛大駭,急退!

她手中碧色長劍分毫不敢退,一夕間儘出百劍,卻還是不及著劍式第五的威力,被至迫出百步,氣蕩神搖,靈台不穩,剛一停劍,便是一口血湧出!

秦湛心中驚極了。

溫晦的第五劍,竟然可以借自身劍意化劍,以無窮劍意凝無窮劍,雖看似與先前秦湛在北境所抗的劍式第四有所相似,但完全不是同一水準的東西!若說溫晦先前讓秦湛領教的劍式第四是雨,那劍式第五便是摸不著看不見,更無從躲起的狂風!

不過四十多年而已,溫晦隻用這四十多年,還是在煉獄窟中的四十多年,竟然可以走至這樣恐怖的高度嗎?

溫晦收了劍。

他淡聲說:“閬風劍閣有三式,我悟三式。這不過隻是劍第五,你卻已露敗相。阿湛,看來你這四十多年過得太過鬆快,連劍都不太能看了。”

秦湛在見到了溫晦的劍式第五後,內心的確發生了動搖。以劍意凝劍型,這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近乎不該由人所達到!任何一個見到溫晦此劍的人,都極難不動搖!

秦湛是人,她當然也會動搖,可她又是秦湛,所以這動搖不過片刻,她聽完了溫晦的暗諷也不覺得羞惱,隻是凝起了眼眸,擦去了血漬,重新握穩了劍,以劍迎戰,道:“再來!”

... 劍式第五,一次破不成,便是兩次,兩次不成便三次——她總歸還握著劍,隻要握著劍,就算不上贏不了!

溫晦看著秦湛明亮的眼眸,心中既欣慰又苦澀。

而他的手卻已經再次出了劍——

溫晦冷聲道:“劍式第五。”

秦湛雙手皆握住了劍柄,她以握刀之勢握劍,這一次,漫天劍意化劍再至,她卻不再躲,而是向死而去!

溫晦眼眸微凝,秦湛的臉、手,四肢都被劍意割出了血痕,她該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