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不明白孔穎達為何突然請辭。
李世民倒是清楚, 或者說早有預料。他解釋道：“孔穎達私下和陸德明說過，如果教不好你就請辭。”
“先生是因為沒教好我才想走的？”李承乾緩緩瞪大眼睛，不滿地叉起腰, “我又聰明又可愛，哪裡不好了？最近也沒有做壞事吖。”
他近日可乖可乖了, 除了孵蛋和棉花什麼都不管, 連王府大門都沒出去過, 每天上課認真聽講、積極回答問題，作業也老老實實寫完，哪裡不好了？
“是不是因為孵蛋的事？孔先生一直不喜歡我孵蛋，我沒聽他的話，所以他不高興了？”李承乾氣呼呼又委屈巴巴地說, “但我孵出小雞了哦，這回該相信我不是玩物喪誌了吧！”
李世民失笑：“他不是因為沒教好你請辭，正是因為知道你不是玩物喪誌，覺得他教不好你才請辭。”
這個邏輯有點繞, 李承乾思考了一會兒才明白，奶聲奶氣地歎了一口：“那阿耶會答應他嗎？”
李世民反問：“你希望他走嗎？”
李承乾歪著腦袋想了一下, 搖頭：“不想。雖然我不太喜歡孔先生，但我知道噠，他是真心為了我們好。而且孔先生學問很好, 講課也很有意思，還能管住杜荷, 杜荷最近都有進步了。隻要布置功課少一點點就好了。”
他手指比出一小點距離, 表示自己的要求真的不高。
李世民屈指在他腦門上彈了一下，輕斥：“彆整天想著偷懶少做功課。”
心裡卻很滿意李承乾不以個人情緒審判他人。
孔穎達固然有錯，但優點也非常明顯, 他學問好且用心，一心一意為了學生好，否則李世民也不會選他給李承乾做先生。
李世民也沒想到事情會鬨成這樣，還以為李承乾和孔穎達沒有師生緣分，已經考慮把孔穎達換掉，可李承乾說出這番話，他又覺得還可以試試。
隻希望經過此事，孔穎達能有些變化。
李世民給底下人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先去把李承乾的話說給孔穎達聽。
於是等李承乾到前院書房，看到的就是一臉羞慚的孔穎達。
他上前幾步給李承乾行禮，慚愧道：“下臣從前愚昧無知，不知大郎君胸有丘壑，多有固執失禮之處，今日便向郎君賠禮。”
李承乾踮著腳扶孔穎達起來，認真地說：“先生不用這樣，你不相信人工孵蛋很正常呀，很多人不信的，他們隻是不說而已，但我都知道哦！”
他得意地揚起小腦袋，一副我很聰明的樣子，繼續道：“先生隻是說出來了而已，說出來不是錯。你不讓我孵蛋也是為了我好，我和杜荷、蘇琛都沒有怪過你噠！”
孔穎達忍不住以袖遮麵：“我不如郎君。”
李承乾搖頭：“先生沒有不如我呀，我孵蛋厲害，但先生讀書厲害，我們都超厲害的！”
他手指比出一點點距離，嘿嘿一笑：“要是先生能答應我一點點要求就更好了，沒有很多哦，隻要功課少一點，打手板不要那麼疼就好啦。”
孔穎達聞言卻更加慚愧，彎下腰深深一揖：“下臣才疏學淺，不堪為郎君之師，還請王爺和郎君另請高明吧。”
李承乾一呆，撅著小嘴道：“好吧，我不提要求了，先生按自己的想法來就行。”
他以為是自己提的要求嚇跑了孔穎達，李世民卻知道不是，嚇跑孔穎達的是他自己內心的羞愧。
李世民淡聲道：“莫非先生的心胸還不如承乾一個孩子？隻是一點小誤會罷了，何必如此放在心上？”
孔穎達雖有觸動，但還是堅持請辭。
李世民：“……”行吧，孔穎達還是那個孔穎達，雖然知道自己錯了，固執的本性卻改不了。
如此他便不適合留在李承乾身邊，李世民允了他的請辭。
李承乾憂愁：“唉！”
這個先生怎麼這樣呢？
孔穎達反而一身輕鬆，對李承乾笑道：“下臣雖不再是郎君的先生，但還是王府的文學館學士，郎君日後念書若有困惑，可隨時來尋下臣。”
李承乾眼睛轉了轉，突然說：“那先生願意幫我孵蛋嗎？”
李世民和孔穎達：？
孔穎達默然，懷疑李承乾故意在羞辱他。讓一個才華橫溢的大儒去孵蛋，一般人都做不出這樣的事。
但看到李承乾單純誠摯的臉，他又暗笑自己多心，小孩子哪有那麼多心思，大郎君自己天天孵蛋，又怎麼會覺得孵蛋是一種羞辱呢？
那就隻有一個解釋：“大郎君覺得下臣適合孵蛋？”
李承乾點頭，歎氣道：“孵蛋很難的！彆人都不信火炕能孵蛋，做事不怎麼儘心，好幾次溫度都不對，要不是我常常過去早早發現，說不定種蛋就死掉了。還有就是記錄數據和變化，因為我們是在做試驗嘛，肯定是寫得越詳細精準越好，需要一個既聰明又認真負責的人管著，我找了很久都沒找到。”
他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孔穎達：“現在我覺得先生就是最合適的人選，這事兒交給您我就放心了，咱們肯定能找到最適合當下的孵蛋方法，到時候大唐百姓都有肉肉和蛋蛋吃！”
孔穎達唇角忍不住揚起，他或許沒有很多優點，但有三點一直頗為自傲，一是他學富五車才華橫溢，二是辦事認真儘心儘力，三則是重國事而輕私利。
李承乾這話精準戳中孔穎達的癢處，以至於對孵蛋都沒那麼排斥了，甚至答應李承乾回去想想。
結果也可以想象，第二天孔穎達就給出答複：他同意了。
李世民：“……”
他懷疑自家兒子是狐仙轉世，居然能讓孔穎達這種老古板孵蛋！但看了眼正歡快啃甜瓜，弄得一臉汁液的臭小子，他又默默把這個想法按回去。
這必不可能是狐仙！
*
杜荷和蘇琛聽說李承乾把孔穎達弄去孵蛋也一臉夢幻。
蘇琛：當初我連讓孔先生給杜荷賠禮都不敢想，大郎君居然讓孔先生去孵蛋，終究是我太年輕…應該說年紀太大，八歲的人了，就是沒有五歲小朋友敢想敢乾。
杜荷更是恍惚中帶著忐忑：“孔先生要孵蛋？他是不是得先學孵蛋？那我可以教他翻蛋嗎？”
他還記得李承乾上課直呼李世民姓名的事呢。他暫時當不了自家阿耶的先生，當孔先生的先生也可以！想到被打手板的那些日子，杜荷躍躍欲試。
李承乾戳穿他的幻想：“彆想了，你還要上課呢，我自己帶孔先生過去。”
孔穎達不乾了，李世民又給李承乾找了兩個先生，不是正經先生，隻管協助陸德明授課，沒有多少約束權利。
先生換了一波，學生卻不能耽誤上課。
杜荷不服氣：“那你怎麼不上課？你才是正經學生。”
“我跟陸先生請假啦！而且我最懂孵蛋的事，當然是我帶孔先生。還有，今天要講的文章我提前背會了哦。”李承乾非常得意。
杜荷：“……”聰明了不起麼？
正在此時，門口傳來孔穎達的聲音，杜荷一個激靈下意識坐得板板正正，好一會兒沒有其他動靜，他這才反應過來，孔穎達已經不是他的先生，這次應該是來接李承乾去孵蛋房的。
杜荷鼓起勇氣打量孔穎達，發現他似乎也沒那麼可怕。
直到孔穎達一個嚴厲的眼神掃過，杜荷一個激靈低下頭，什麼念頭都不敢有了。
嗚！都是錯覺，孔先生就算不做先生了還是那麼嚇人。
這會兒杜荷一點也不羨慕李承乾了，和孔先生一起出去玩兒也太可怕了，不知道李承乾受不受得了。
李承乾並不覺得孔穎達可怕，以前他就不怎麼怕，經過昨天的事後就更不怕了。
見麵後的第一件事，孔穎達就讓李承乾背誦今天要學的文章。
他本來不願意占用李承乾上課時間，更希望利用下課時間了解孵蛋技術。但李承乾比較著急，這一批孵化已經到了最後時期，鴨蛋鵝蛋也很快就要破殼，李承乾希望孔穎達利用這段時間多了解一些，以後做事更有章程。
孔穎達思索很久，到底不情不願地答應了，隻有一個條件，就是李承乾不能耽誤功課。
背書對李承乾來說不是難事，稍微用點精力就會背了，這會兒小路上都是他嘹亮而流利的背書聲。
一口氣背完，孔穎達說了句不錯，又叮囑道：“郎君聰慧，素日更應勤勉自持，切不可驕傲自滿。”
李承乾脆生生應了，一點兒也沒有不高興。
孔穎達鬆了口氣，不再說功課的事，轉而詢問起孵蛋的情況。
李承乾帶孔穎達在孵蛋房轉了一圈，把《家禽孵化指南》和《家禽飼養指南》手抄副本給他看，係統記錄的數據他一直在整理，加上院子裡其他人記錄的，一起交給孔穎達。
李承乾觀察了兩天，發現孔穎達很上心，每天兢兢業業學習，認真研讀指南和記錄，遇到問題不恥下問，虛心向李承乾和老農們請教，每天花大量時間觀察種蛋和幼崽的情況，雖然還不能親自上手，但已經能把管理抓起來，有他震著，底下人絲毫不敢懈怠。
李承乾放心了，把孵蛋的事交給孔穎達，雖然還是每天過去，但要操心的事少了很多。
又過幾天，小鴨仔和小鵝仔陸續破殼，小雞仔的存活率也統計出來了，用李承乾的辦法飼養的小雞，七天存活率達到了九成。
這不僅證明火炕孵化的小雞能活，且飼養技術本身就是一項突破。
李世民在李承乾的催促下，遞奏表向李淵稟明此事。
幾天後李承乾正在上課，常鬆急匆匆跑來傳話，讓李承乾出去接駕。
李承乾驚喜：“阿翁來了？”
常鬆點頭：“聖上來得突然，如今已經到了，您快過去吧。”
李承乾高興地點頭，招呼杜荷和蘇琛一起去，以前他去杜荷和蘇琛家都會見到他們的長輩，自然而然便覺得杜荷和蘇琛也該見一見他阿翁。
常鬆連忙給攔了：“皇上有傳召才能請杜郎君和蘇郎君過去。”
李承乾懵懂地點頭，隻能先跟著常鬆離開。
他一走，兩隻小鵝仔便一左一右地跟上，於是正在前院正堂說話的李淵、李建成和李元吉，以及朝中一眾大臣聽到腳步聲看過去，就見一個白嫩嫩的小娃娃噔噔噔跑過來，身後還跟兩隻小鵝仔，小鵝仔跟不上主人，急得嘎嘎直叫，扭著屁股拔足狂奔。
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