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燈初上時,顧明淵回來了,入內就見她匆匆把帕子丟給他,人躲旁邊的耳房裡不出來,慶俞尷尬的從耳房出來,小聲說她在裡邊兒哭。
顧明淵微皺眉,推門進耳房,聽見很輕的抽泣聲,她呆坐在凳子上,眼睛裡的淚一直往下落,顧明淵立在她身前,低聲問,“怎麼回事?”
沈清煙手揪著衣擺,哭的一顫一顫,“傅世子、把我畫到美人圖裡了……”
顧明淵立時神色森冷,轉身出去讓慶俞跑一趟飛香閣,須臾傅少安跟著過來,顧明淵轉到堂屋與他私談,倏爾慶俞到耳房來讓她去堂屋。
沈清煙滿心忐忑,到堂屋後,隻瞧傅少安從座上下來,要朝她走來,她頓時縮到顧明淵身後。
傅少安一訕,還是拱手道,“在下不知小童是永康伯府的沈六公子,還望沈六公子莫怪罪在下之前的胡言亂語。”
沈清煙從顧明淵身後探頭,怒道,“你把我從那美人圖剃掉!”
“自然的,”傅少安仍笑若春風。
沈清煙才稍微鬆了氣,仰頭瞅顧明淵,顧明淵示意她出去等候,她小跑到外邊兒,慶俞拉著她去收拾,說要今晚離開宣平侯府,和崇文書院的那些書生在碼頭彙合,他們一起下江都遊玩。
等兩人收拾好衣物,背著來時的箱籠出來,傅少安手揣著袖子笑看她,“若小表兄回來再經過杭州府,我定在府中設宴親自款待表兄和沈六公子。”
沈清煙直撇嘴,才不稀罕他的宴席,最好回京繞過杭州府!
顧明淵倒是嗯了聲,朝他伸手。
傅少安從袖裡取出進出江都的路引和牙牌,目送他們離開後,微一犯難,那副美人圖他畫完後就被一好友觀覽過,就算把沈清煙剔除了也可能會被人臨摹出去,好歹沒錄寫她的名字,原本隻是想借此找出她在世的親人,也沒料到她竟是永康伯的兒子。
臨摹總歸有偏差,應該不會認得出她,畢竟她的神貌他也隻畫的出萬分之一。
——
顧明淵帶著沈清煙和慶俞在當晚上了一艘去江都的畫舫,那畫舫中同遊的書生足有二十來個,顧明淵在其中並不算出眾,畢竟崇文書院的書生比他這個將來入讀國子監的學生更有名頭。
畫舫入江都地界後,明顯能感覺到周遭巡衛森嚴,即使是過來遊玩的書生,也需要進出路引。
沈清煙自上船便一直暈著,顧明淵原想像之前一般給她解暈船,被她軟軟的拒絕了,似乎從美人圖後,她對顧明淵就生疏了不少。
下船後,書生們就近入住到金闕樓,顧明淵是最後一個下船的,因為沈清煙不讓他抱,頭暈眼花的非要自個用竹杆兒杵著走,磨磨蹭蹭下來,那些書生早都散了。
等進到定好的雅間,沈清煙終於挨不住,蔫蔫的趴在床上,顧明淵喂她喝了些水,用手摸
她的頭道,“還記得我們是從哪兒來的?”
沈清煙撥走他的手,悶悶道,“福州。”
顧明淵彎了彎嘴唇,取出一片可以以假亂真的疤痕貼在她臉上,直接將這張媚態嬌承的臉割碎,不會有人再覬覦一張被毀容的美人麵。
他替她蓋好錦衾,站到窗戶外往街頭觀望,明日是元宵節,這條長街已早早掛上了各色花燈,到明天這個時候,將會熱鬨非凡。
他眺望到遠處的河岸,有很多差役在河邊巡視,想過去探查估摸得廢一番功夫,他收回目光,把窗戶合上,低頭再看沈清煙,她已經睡著了。
不管有沒有心事,她自來能睡,讓人羨慕。
顧明淵到桌邊一口吹滅蠟燭,繞到另一張床歇下。
黑夜裡,沈清煙用手摸索著臉上的疤痕,想不通他什麼總在她麵上貼這些東西,她已經夠難堪了,再貼這些,她是不是要比陰溝裡的老鼠還見不得人。
他不是斷袖,但他也會跟表姑娘成親,她能怎麼辦。
她依然見不得人。
——
顧明淵自入江都後,便稱病臥床,書生們也體諒他,並沒有誰來打攪。
元宵節這一晚,等那些好附庸文雅的書生出去夜遊,顧明淵這邊也帶著沈清煙慶俞一起出門。
他們沒有立刻去燈會,顧明淵找到一家成衣鋪讓沈清煙挑選衣裙,沈清煙原本還悶悶不樂,但見著那些漂亮衣服便又忍不住想要,自出京,她身上穿的都是灰撲撲的粗布短打,她在京裡的女裝都穿不了了,她也是姑娘家,自然也是愛穿裙子的。
沈清煙挑了件桃紅雁羽輕羅縐紗長裙,換出來時滿室生輝,她的發間彆著顧明淵送的金釵,柳腰翩然,神態含羞,如神女墮世,想將她私藏在掌心,不願她再回九重天。
顧明淵晃神過後讓她戴上帷帽,才放心帶她出去,過路道時,他朝她伸手想牽她。
沈清煙掩下心中的渴望,把兩隻手背到身後,不願和他接觸。
顧明淵沉下眸,收回手在前邊走。
慶俞不遠不近的跟在他們後麵。
沈清煙沒看過花燈,恨不得把帷帽掀開,四處轉轉,但她也隻能跟在顧明淵身後,和他離一段距離,她看著他的背影,偉岸挺拔,分明也是極好的夫君。
隻可惜不是她的。
她怔神間,手裡被塞了個花燈,顧明淵側頭望過她,未出聲,那盞花燈是他買下來給她的。
沈清煙捏緊了花燈,默默的隨著她穿梭在人群裡。
這時她身體忽被人一撞,花燈沒拿穩掉到地上,她蹲到地上想撿,突然有人抓住她往人堆裡拖。
沈清煙一扭頭,就見那是個精壯的黑臉老頭,眼冒精光的瞪著她笑,“好
貨色,這得賣個大價錢,一輩子吃穿不愁了!”
這在大街上,沈清煙也沒想過有人膽子這麼大,敢當街截人。
她在去看顧明淵,顧明淵的背影離她有點遠了,身形蕭瑟,竟也讓她看出了孤寂,她突的大聲喊他,“表兄!”
那背影一定,旋即轉身沒看到她人影,立時四處搜尋她,她看到他臉上有焦急和緊張。
她流著淚又叫他,“表兄!”
然後便是不管不顧的想從抓她的人手裡掙脫,一聲比一聲尖利的喊出表兄。
顧明淵尋著聲朝她衝過來,眼見她被拐子拖上馬車,一腳將那拐子踹開,忙將她從馬車上抱下來。
沈清煙哇哇大哭,兩手抱緊他。
她不管了!他要娶彆人,她也想要他!她想一直喊他表兄,想跟他做風月記上的事,想讓他給自己做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