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見的胎中胎和唇齶裂，同時降臨在一個女孩的身上，於是在迷信的奶奶渲染下，才出生沒多久的女孩，成了吃掉親生弟弟的惡魔，唇齶裂的生理缺陷是她吃掉弟弟時留下的有力證據，父母雖然不算迷信，但多少因為奶奶的話語，對她有幾分忌諱。
小的時候家裡窮，向耀祖所盼望的，也不過是掙到錢，能做一場修複手術，變得像個正常人一樣，後來家裡突然有了錢，在感受到整容的快樂之後，她就像是上了癮一般，一發不可收拾。
“一開始我很克製的……”
她那個時候還很謹慎。
畢竟是要在臉上動刀子的事情，一不小心就要落下一輩子的殘疾，她已經做了十幾年的殘疾人，不想再繼續殘疾下去，整容之前翻了不少攻略，又谘詢了許多前輩和醫生，最後花大價錢找到一家頂級整容醫院，根據自身的優缺點設計了一個無可挑剔的整形方案。
她給沈秀看那個時候的照片。
照片裡的女孩有這樣圓圓的小鹿眼，鵝蛋臉，模樣十分清純。
放到一般的學校裡，就算是評不上校花，評個班花也應該綽綽有餘。
一分錢一分貨，在沈秀看來，向耀祖的第一次整容，完全對得起她花的大價錢。
對比向耀祖原先的照片（做了唇齶裂手術以後），像是哪裡都變了，又像是什麼都沒變，隻要把整容痕跡隱藏的夠好，說句隻是單純的長開了也會有人相信。
隻是人的貪欲若是有那麼容易滿足，聖經也不會將貪婪列為七宗罪之一了。
“第一個動的是鼻子……”
下一張照片，能夠明顯看到，原本肉肉的鼻頭，已經精致地過了頭。
“然後是嘴唇。”
人造唇珠加微笑唇。
“嘴唇動了以後，我又覺得下巴不太好看。”
漸漸呈現出錐子臉的形狀。
“切了下頜骨，做了顴骨內推。”
“身體抽脂，脂肪填充。”
“眼部綜合。”
……
越做越精致，越做越誇張。
有時候半夜起來上廁所，向耀祖自己都時常被鏡子裡的人嚇一跳。
“那是誰？”
可惜一切已經回不了頭。
她已經忘了原本的自己長什麼模樣，隻能被推著一步步往前走。
電視上哪個女星最火，哪個女星的五官最好看，她就恨不得把同樣的五官直接搬過來裝在自己的臉上！
“我的眼睛是照著xx做的，鼻子是照著xx做的，嘴唇是xx……”
沈秀認真打量著她，果然從某些細節中找到某些當紅女星的痕跡。
提起整容的話題，向耀祖滔滔不絕，提到周遠航，她反而像是卡殼一樣頓了頓。
“我應該是喜歡他的……”
她用了應該這個詞語。
“他長得帥，家世又好，人也很溫柔，我以前隻在電視裡看過這樣的男生……”
在見到周遠航的第一麵，她就陷入了女主的自我幻想當中，無法克製地淪陷下去。
“你是喜歡他，還是覺得你應該喜歡這樣的人？”
沈秀打斷向耀祖的敘說，“你知道嗎，諸如家世很好，人很溫柔這類話，我通常會在第三方給雙方互相介紹對象的時候聽到，如果是從當事人的口中說出，通常是在衡量得失，判斷要不要繼續一段關係，你覺得呢？”
向耀祖沉默良久才給出回複，她抬起的眼睛裡全是迷茫，“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她重複著這句話，淚水突然大顆大顆的湧了出來，沿著臉頰一滴接著一滴的往下掉。
“我不知道……”
她捂住臉，無助地彎下腰。
沈秀輕輕地將手搭在她的肩膀，她能夠感受到掌心下女孩身體的戰栗。
她輕輕闔眼，開始有畫麵在她眼前浮現。
三歲的小女孩瘦的皮包骨頭，衣服上全是泥土，褲子破的起絲，穿著一雙斷了一個綁帶的塑料涼鞋，被一群比她大的孩子圍在中間：“醜八怪，沒人愛，三瓣嘴，像妖怪……”
女孩緊緊抱著從懷裡臟兮兮像是從垃圾堆裡撿來的布娃娃，哭的稀裡嘩啦，“我不是醜八怪，我不是醜八怪……”
小學辦公室門外，攥著糖一路小跑準備給最喜歡的老師的女孩，剛到門口自己的名字，那個熟悉的聲音語帶嘲諷，“我也是倒黴，被分了個豁嘴，長得怪就算了，一天到晚還不老實，不是說這個欺負我，就是說那個欺負我，一個巴掌拍不響，班上那麼多娃娃，怎麼彆人不欺負，就欺負你呢？一天到黑臉不洗頭不梳，那個衣服臟的哦，簡直看不下去……”
就連最疼愛她的媽媽，口口聲聲說會努力掙錢為她治病的媽媽，也會在她睡覺以後，坐在她的床邊哀歎，她這一生未曾作孽，為何命運竟不肯給她一絲寬待，若是當初留下來的是雙子中的男孩，便是有兔唇日子也必然要比如今好過許多……
她沒能注意到，床上那個緊緊抱著布娃娃的小女孩，有一滴淚水衝過剛剛洗乾淨的小臉。
向耀祖是幸運的。儘管生有殘疾，但父母未曾想過要放棄她。
她也是不幸的。麵容上的殘疾帶來的不僅僅是身體上的痛苦，更多的是來自精神的折磨。
阿德勒說：“幸運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向耀祖難道不知道自己已經整的越來越誇張越來越難看了嗎？
她知道。
她不傻。
她隻是停不下來。
她沒有辦法停下。
她不知道該怎麼停下。
對容貌的焦慮已經刻進了她的骨頭裡麵。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