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秀想過有一天她會和林颯再見,但絕沒有想過這一天來的那麼快。
她邁步穿過長長的醫院走廊,最後在一間病房門前停下,輕輕敲門。
門很快被打開,出現在沈秀麵前的是一張陌生的臉。
她看向沈秀,眼中帶著警惕,“您找哪位?”
沈秀沒有不禮貌的往病房裡窺探,她勾唇露出兩個梨渦,“我找林颯林女士,是她邀請我這個時候過來的,我是沈秀。”
“哦……哦……”護士反應過來,“您就是沈秀,瞧我這記性,早上的時候林總才跟我說過,我這腦子,您快請進吧,不過可能要麻煩您在會客區先坐一會兒,林總剛剛睡下。”
“好的,沒問題。”
沈秀知道骨轉移的患者想要入睡有多不容易,她沒有吵醒林颯的意思,跟在護士身後,腳步悄無聲息地朝著休息區走去,然而她都已經儘量放輕了腳步,甚至特意穿了一雙軟底的芭蕾舞鞋,林颯仍舊被這輕的不能再輕的動靜驚醒,“是沈秀來了嗎?”
她停下腳步,轉頭看向床上躺著的女人,“林總。”
護士很有眼力勁的幫她把床搖起來,又給沈秀倒來熱水。
沈秀小聲道:“謝謝。”
她對人總是很禮貌。
林颯冷眼瞧著,等沈秀放好包和外套,才開口道:“屋子裡的水果零食,你想吃什麼自己拿,我就不招呼你了,小丁,你先去休息會兒吧,我想和她聊聊天。”
被稱作小丁的年輕護士愣了愣,很快意識到兩人有不能讓自己聽到的話要交流。
她很快收拾好手裡的事務,把桌上的按鈴放到林颯的手裡,“林總,我就在隔壁休息室,有任何的需要,您隨時按一下鈴我就過來。”
沈秀在屋子裡轉一圈,不得不說,高級病房就是高級病房,看上去和酒店套房也相去無幾。除了擺在中間的是病床不是雙人床以外,有放了沙發茶幾的會客區,有專門的廚房,辦公室,廚房裡有冰箱微波爐,病房裡有飲水機和液晶電視,電視旁邊還有張立牌,立牌上寫著這間病房的WiFi密碼。
她在會客區的茶幾上拿了一個蘋果,拿了一把水果刀,坐在病床旁邊的椅子上削起來。
“你倒是不客氣。”林颯這樣說著,語氣卻並無指責。
“反正放著也是浪費,不如讓我為您解決掉一個。”
她的手太細了,也太嫩了,總讓人擔心,鋒利的水果刀會不會下一秒就割破她的肌膚。
好在沈秀用熟練的動作打消了林颯的疑慮,她並不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女孩。
至少在玩刀這一塊,她熟稔的簡直不像是個普通人。
女孩纖細的手指攥著水果刀,手腕靈活的轉動,蘋果的皮便一圈接著一圈的往下掉。
“哢嚓——”
林颯的目光從被沈秀隨手甩到待客區蘋果上插著的水果刀上收回來。
她看向咬著蘋果的女孩,女孩腮幫子裡還包著蘋果,對她笑問道:“帥嗎?”
“……挺帥的。”林颯道。
明明兩人才見過兩次,林颯卻覺得,沈秀總能每次都給自己帶來驚喜。
第一次見麵,她明明是金絲雀的身份,但對她這個真正的金主卻並無半點畏懼。
林颯甚至是回去才反應過來,整個談話裡,她全程都在被沈秀牽著鼻子走。
第二次見麵,就是今天。
今天的沈秀打扮的很溫柔,大方領的米黃色格紋連衣裙,卷發被梳攏到一邊,就連口紅都特意塗得溫柔的豆沙色,隻在耳垂和脖頸間用了一點濃綠的翡翠點綴。
然而就是這樣一幅楚楚動人的姿態,她在她麵前秀了一把花刀。
“我以前有個朋友,花刀也玩得挺好。”林颯不由自主地回憶起從前。
沈秀的眼睛亮起來,“是帥哥嗎?”
林颯一噎,沒想到她問的這麼直接,但片刻的無語之後,她笑起來,臉上的皺紋都伴隨著這個笑容舒展開來,“是,是帥哥,特彆帥。”
“他是我的大學同學,一個D國人,有一雙藍汪汪的眼睛,特彆好看……”
人老了,總喜歡回憶過去發生的事情。
以前林颯是不服老的,她總覺得自己還年輕,還大有可為。
直到第一次昏倒送醫,被診斷出乳癌,好不容易做了手術,眼看恢複有望,又被通知骨轉移,她才終於意識到,人生的儘頭,並不是自己能夠決定的,命運的安排總是那麼的喜怒無常。
她其實也說不清楚把沈秀叫過來做什麼。
隻是在被痛苦折磨之際,她突然想起了沈秀。
人快要死的時候,總是任性的。
她想見沈秀,或許透過沈秀,她能看到年輕時那個野心勃勃的自己。
沈秀拿著蘋果,安靜地聽林颯回憶過去。
她講自己的初戀,講自己的婚姻,但講的更多的,還是自己的事業。
她講公司欠債,自己如何一家家的跑銀行借貸,員工又是如何與她萬眾一心,湊錢度過難關,她講酒桌應酬,講她是如何從一個滴酒不沾的人變成千杯不醉的酒桌神話,講她是如何把一個酒瓶,拍碎在試圖占她秘書便宜的狗東西腦門兒上……
再好的保養能抵抗時間,但抵抗不了病痛。
被癌症折磨的夠嗆的林颯,滿臉都是憔悴。
她臉上密布皺紋,且因為過度的消瘦而兩頰凹陷,沒有一絲頭發的頭頂亮的能夠反光,整個人躺在那裡,就像是一具能呼吸的骷髏,偏偏她講這些過往的“戰績”時,眼睛裡璀璨的神采幾乎叫人不敢直視。
沈秀不知何時擦乾淨了手,輕輕地搭在她枯瘦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