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沈秀,也並不知道雅妹是如何認出的自己。
她們之間的交際並不多,雖是姊妹,其實在一起的時間並不長。
也就是孩提時期的兩三年曾在一起過,差著歲數呢,兩人分開時,雅妹才三歲多一點,那時的她也不過六歲不到,若非張家人報出族譜,沈秀也不敢相信,對方竟真的是自己曾經的堂妹。
然而世事便是如此的奇妙。
重病的雅妹清醒後很是糊塗了一段時間,隻認得沈秀。
每日不見到沈秀,便不肯吃飯喝水,隻拉著她的手喊姊姊。
時間太過久遠,張家老一輩基本上都走的差不多了,到雅妹這一輩,更是隻剩下她一個人,兒孫隻以為是沈秀肖似雅妹年輕時的某個姊妹,便一片孝心地懇求沈秀多來醫院陪伴雅妹幾天,誰能想得到,二人之間竟真的做過姐妹。
雅妹快九十歲了,住院之前,在家人眼裡,已經老得有些糊塗。
倒是大病一場過後,人反而顯得清醒起來。
他們不知道原因,沈秀卻是知道的。
對雅妹來說,父母皆亡,姐弟具喪。
她一人孤單單留在這個世間,已經沒了多少盼望。
然而沈秀出現了,哪怕是個不太親近的姊姊,也讓她覺得,自己並非獨自一人活在這個世間,她還有姊姊呢,她的姊姊還在呢!
沈秀一開始,並不完全相信雅妹是認出了自己。
然而雅妹的記憶出乎她預料的好。
“我記得的,記得在院子裡玩,哥哥把我抱到井口坐著,姊姊看到了,跑過來把我抱走,把哥哥痛罵一頓,說若是我掉進井裡,哥哥就是把腦袋砍下來,也賠不起罪。”
“有次我生病了,發高燒,爸爸媽媽去請大夫,是姊姊半夜采了草藥,喂給我吃退了熱,才熬到大夫來給我看病,不然我早就燒成傻子了!”
“姊姊小時候也調皮著呢,我記得有個隔壁村的大哥哥,欺負我們張家的孩子,姊姊喊了一群狗和鵝,我也不知道姊姊是怎麼喊動的,反正就是姊姊一聲喊,那些鵝啊狗啊的就都來了,你叫它們去咬他,它們便真的追著那人跑……把他攆出我們張家村。”
這些都是雅妹三歲以前的記憶了。
甚至有一段記憶,沈秀依稀記得,那時候的雅妹還是個繈褓裡的小孩。
能和動物溝通這樣的能力……沈秀剛出生時是有的,越大了越沒有,等想起前世記憶,這能力又會被找回來,或許這種能力從未被丟掉過,隻是年歲漸長,心思複雜,反而不如孩童時期心靈純粹。
“就這副吧。”趙熹微最終決定了要那副被命名為《撲蝶》的畫。
畫作麼,七分水平三分炒,剩下九十分,全靠畫家死的早。
這幅畫沒有上過拍賣會,自然很難定義其具體價格。
不過雅妹也不問價,隻是道:“姊姊想要,拿走便是,這些畫本來也是姊姊的。”
沈秀道:“錢我給你打到卡上。”
雅妹道:“你直接給我捐出去吧。”
“還是要走一道的。”畢竟要顧慮到雅妹的兒孫。
雅妹臉上露出不太高興的表情,卻還是撇撇嘴,“都聽你的。”
她小聲嘟囔了一句,“從小到大,都是你說了算。”
沈秀知道她在指責什麼。
當初她和爺爺因為逃難被迫分彆後,曾被雅妹的父母找到過。
他們當時正計劃出國,躲過這一場**,要帶那時的沈秀一起。
沈秀不肯,說什麼也不願意離開這片長大的土地,轉頭便去參了軍。
“哪有女子打仗的呢?”
“女人怎麼就不能打仗啦!”
頭幾個月,她和雅妹家人還有書信聯係。
後來,就再也聯係不上了,甚至她的烈士證書和照片,都是十幾年前,才送到雅妹手裡的,那時的沈秀在這個世界,都已經好幾歲了,雅妹也是那時候才知道,那一世的她竟死的那麼早,他們前腳出國沒多久,後腳她便死在了戰場上。
趙熹微雖是在看畫,餘光卻不由自主地觀察著雅妹和沈秀的相處模式。
越看,越覺得奇怪——都說老小孩老小孩,老人越小,越像小孩,這一點,在趙老爺子身上有著很好的印證,但不管多麼像小孩,在自己的後輩麵前,老人總是有著一份威嚴在的,然而雅妹同沈秀的相處,老的那個不像是長輩,小的那個也看不出多少敬愛,倒是反過來——
真像一對姊妹。
隻是姊姊年輕的不像樣。
而妹妹又太白發蒼蒼。
回去的路上,趙熹微忍不住打探雅妹和沈秀的關係。
沈秀笑著將當初在醫院的巧遇告訴了她。
她笑著搖頭,“沒辦法,雅妹咬死了我是她的姊姊,說什麼都不肯聽,隻能順著她的話了,畢竟她年紀這麼大了,家裡的小輩們也沒辦法,他們見了我,還得跟著雅妹叫我姨婆呢!”
她本應該相信這個解釋的,沈秀臉上的表情也太正常了。
可不知道為何,心裡就是有一個聲音在說:“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可不是這樣,還能是哪樣呢?沈秀沒必要在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上騙她。
又沒有什麼好處——但更深的猜測,趙熹微不願意去想。
她覺得滑稽。
沈秀怎麼可能真是一個活了幾百歲的老妖怪?
趙熹微壓下心中的情緒,隻是道:“這樣的緣分不容易,倒是要好好珍惜。過年的時候,給雅妹也寄一份年禮吧。”
沈秀道:“年年都送著呢,雅妹那邊也會送一份過來。”
趙熹微道:“今年算上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