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碌碌——
趙結扶奉行站穩,兩人身周檀珠亂跳滾向四麵八方。耳畔的墜珠亂律震得他瞬時腦海空空,他本能地想要撚珠靜心,但掌中隻留下根斷開的串線,叫他撥了個空,不由怔然失神。
奉行借醉作弄他,他禮尚往來,奉還一道難題。他猜奉行會任性大鬨,會撒嬌耍賴,會溜之大吉,甚至可能會裝暈、會哭罵,卻獨獨沒想到會讓這串二十四年前起就與自己朝夕相伴的串珠遭了秧。
琥珀驚駭萬分,急聲招呼著撿拾。
侍從慌張撲地,四處爬著找珠子。
奉行趁亂將暗中扣下的一枚珠子擊向馬腿,馬匹受痛嘶鳴,鐵蹄高揚。好巧不巧,數名侍從追著檀珠爬到了馬車正前方,驚馬即將拖著馬車在他們身上踐踏碾壓而過。
危急關頭,奉行立刻收起醉容,踏著轎凳車轅飛身上馬,硬生生將受驚的馬製在原地。
劫後餘生的數名侍從或抱頭伏地或仰坐退行,均是驚魂未定。
奉行拽穩韁繩,手掌輕輕撫過耆甲,傾身貼伏馬頸與其溫聲耳語。待馬匹情緒趨於穩定,她才緩緩下馬,卻仍守在馬身旁以防萬一。
變故隻在須臾,趙結回神看到眼前景象,迅速平複心緒,漠聲吩咐:“還不謝謝歸殿下。”
侍從們額背冷汗稍退,心有餘悸跪地叩謝。
“是我扯斷了表哥的寶貝珠子,驚了車馬,還險些傷了人。我有錯在先,亡羊補牢的事當不起謝。”奉行慚愧,“珠子我來撿。不過眼下珠子散在路麵上,車暫時走不得了,來個人將馬先行卸下,免得再出意外。”
夾道間,奉行頻頻撿起滾地圓珠收進懷中,回想起剛剛發生的事情,不由搖頭苦笑。
那會兒也不知是怎的,大約是酒勁兒上頭,抑或是這兩日過得太不快活,想找點兒樂子。
印象中初見趙結,他就已是五蘊皆空的模樣。彼時她尚年幼,常常尋他鬨樂逗笑,想看看他的喜怒哀樂是何模樣。後來年歲漸長,有意疏遠,即便偶爾玩笑,也會拿捏著分寸。
可惜這回失了分寸。
較量本該停在羊肉那節,他賺了點兒,她虧了點兒,恰到好處地補他借令調軍的人情。但雙方多少都有些不知輕重,才鬨到如今的局麵。
倘要細論對錯,她倒覺得趙結過界更多。那些作弄人的話再過分,也遠沒有擺出僭越大罪過分。
話說回來,若她肯服軟,撇著嘴怪一怪、怨一怨,這事多半就此了結。哪怕她明目張膽登上太子金輅,趙結也不會真就拿著罪名把她裝進去。
沒法子,她常日裡雖擺出隨方就圓的脾性,但骨子裡刻著爭強好勝。經酒意催發,循著本性不肯落了下風,到最後贏也是輸。
況且她本就比趙結更識道德廉恥,更知推己及人,也更有慈悲心腸,所以才會蹲在此處滿地尋珠。
其實她對趙結的了解算不得深,但也絕不算淺。
他是興平年間的太子嫡子,後因父親被廢被囚,他與母親奉旨出家。當今聖上登基後,他又奉旨還俗,被迫過繼給自己的姑姑。
若能親曆他這半生的起起落落,任誰也難修出顆清淨無塵菩提心③。如此看來,趙結修禪,不僅足夠虔心,悟性也是不俗。畢竟無論真假,他在半生起伏過後,還能以清淨無塵的神貌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