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1 / 2)

侯夫人 小宴 7933 字 4個月前

仲秋的夜委實是冷了,裴少嵇抬頭看了眼濛濛的月色,有點後悔沒披一件氅子。

鷸蚌相爭

行宮不比禁內規矩嚴苛,但偌大的山中建築也分得出鬆緊來,鱗次櫛比的殿宇,伸手不見五指的陰影處從藏著龍武軍的戍衛,裴少嵇眼風遞過去,便有一雙晶亮的眸子與他對上,接著點頭示意,他便知曉,這人沒有玩忽職守。

腳步漸漸加快,越接近帝王駐蹕,崗哨便越多,到最後,饒是他,也需得出示腰牌,才得以放行。

他順著長廊往暫且用來議事的臨風館步去,此處既然以臨風為名,勢必有它的道理。

此刻,秋風冷拂,山林裡的枝葉摩擦得簌簌作響,風聲過耳,吹得人身子更寒。

裴少嵇加緊腳步,走近大門,通明的燈火漸漸照亮腳下的路,但是風聲卻絲毫沒有減弱。

守在門口的大監見了他,兩人對施一禮,“惠安侯。”

“中貴人。”

因有皇帝之前留下的吩咐在,大監也不多問話,隻是道:“王子在裡麵,還沒出來,胡尚書和兩位侍郎去了側殿,侯爺不妨也過去吧。”

裴少嵇正要點頭,殿內卻忽然傳出了一聲擊節,大監一怔,一嗬腰,“侯爺且稍等片刻,皇上傳奴婢呢……”

“您忙。”裴少嵇嘴上客氣,麵上並無什麼表情。

大監見怪不怪,轉身進了館內,片刻後,裴少嵇便見他引著一臉虛白的帛裕出來,接著,向裴少嵇道:“侯爺先進去吧,奴婢這便去請胡尚書他們。”

裴少嵇點頭致謝,抬步邁入臨風館,說來稀奇,館外冽風作祟,一進到館內,登時就清靜下來。他忙放輕腳步,由內侍相引,低首進了內間裡。

皇帝正半靠半坐在軟榻上,四十餘歲的帝王,雖然年富力強,卻也經不住這一整日的輾轉顛簸,眉間已露出一點疲態。

而皇帝麵前,幾個內侍正手忙腳亂地打掃著地上的碎瓷,裴少嵇略一看便猜到,多半是皇帝朝著龜茲王子發了火……說不準還是不歡而散。單瞧帛裕出門的樣子,胡尚書他們多少也能料到一些。

裴少嵇心中歎氣,明麵不表,依舊施禮。

皇帝擺了擺手,慨然一喟,“少嵇啊,坐吧……你一向在用兵上有自己的見解,這龜茲人獅子大開口,你怎麼看?”

裴少嵇沒急著答話,反而先問:“臣隻知道帛裕來京,是想說服您出兵,至於獅子大開口,又從何說起?”

說話的功夫,其他三位兵部要臣也都跟著進來了,皇帝擺手免了禮,一一賜座,接著道:“想讓朕派兵替他們掃除內亂,還想讓朕幫著一口氣把回鶻人收拾了,大寧如今雖然太平,但朕也不願意做窮兵黷武的皇帝,況且……收拾了回鶻人,於大寧有什麼好處?到底還是任由龜茲做大,絕非好事。”

胡尚書聞言附和,“皇上聖明,龜茲雖與我大寧互市已久,但其之所以依附我朝,多半還是受回鶻威脅,因此才有臣心。您還記得去年冬天嗎?龜茲人奸詐,妄想利用我大寧,鎮壓回鶻,他們此時都不知收斂,若咱們再替收拾了回鶻,龜茲人豈不是更要沒了忌憚?臣不主張大寧出兵。”

他一番慷慨陳詞,立刻引得身後兩位兵部侍郎開口,“臣附議。”

皇帝沒表態,隻是將目光再次挪回了裴少嵇臉上,“惠安侯怎麼看?”

裴少嵇一向沉穩有度,他原本要進兵部,就曾對引起過兩位兵部侍郎的忌憚,這兩位正是做上司擁躉的時候。況且這三人早就私下商量過,意見一致,並不稀罕。裴少嵇沉吟了一刻,繼爾才堅定開口,“回皇上,臣以為,大寧必須派兵。”

胡尚書年近半百,也曾戍邊守疆,此刻被人如此當麵反駁,臉色不由閃過一點難看。

不過,因為皇帝始終保持著對惠安侯信任有加的態度,胡尚書也強迫自己耐心聽這個年輕人發表自己的見解。

“皇上,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回鶻對龜茲一向是虎視眈眈,隻等此契機,而今龜茲弱小,內亂紛生,回鶻近水樓台,若大寧不及時出兵,隻怕回鶻不會安於其份,肯定是要搶來分一杯羹。”裴少嵇這才看了眼若有所思的胡尚書,半晌,接上話,繼續道,“比起龜茲這個小國來說,回鶻儼然更是個棘手的對象,倘使回鶻蠶食龜茲,使我寧回兩國直接大麵積接壤,恐怕於國無利,因此,依臣漏見,大寧應當出兵。”

胡尚書等了良久才等來這個插嘴的機會,裴少嵇話音剛落停,他便立刻反問:“那照惠安侯的意思,帛裕提的要求,咱們就這麼都應了?”

裴少嵇眉梢微挑,“應,當然要應,不過……小節上,還是有不少可以商榷之處。”

他一邊說,一邊望向皇帝,得到皇帝的首肯後,才詳細解釋下去,“首先,平定龜茲內亂,卻未必要留著昔日的龜茲王,扶持帛裕繼任即可,帛裕信佛,心懷慈悲,不會輕易生事,他膝下無子,需要從龜茲王室另外挑選一個繼任者,這樣接連兩代,龜茲都難以恢複元氣,不足為患,其次,出兵回鶻,不必大打,隻消將回鶻邊境往後推三百裡,劃歸龜茲國界便是,這樣,隔了一個龜茲緩衝,即便日後回鶻妄想報複,都有龜茲擋在大寧之前,這樣,也算是兩全了。”

皇帝皺眉漸展,原本有意挑刺的胡尚書也陷入沉思,裴少嵇仿佛料定會是這樣的結果,不容眾人沉默太久,便起身,撩袍跪在了皇帝麵前,“臣請命,領兵出征,為君分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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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夫人,下雨了。”

一場秋雨一場寒。

孟采薇一邊理了理雲肩,一邊邁出門檻。鉛雲低垂,雨幕帶風,昨日的殿外看起來恢宏氣派,大金魚缸的銅色都顯得鋥光瓦亮,而此刻,灰霾籠罩下的行宮建築,無端顯得荒涼冷清起來,孟采薇自己攏住雙臂,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侯爺從昨晚到現在都沒有回來?”

冬妝愣了下,點頭,“是,一直沒回來。”

孟采薇倒談不上多擔心,畢竟是行宮中,若有意外,早聽到動靜了,既然這般安寧,那就是無事。

沒事還不回來……孟采薇撇嘴,心裡犯嘀咕,嘴上卻沒說什麼,“讓秋黛撐把傘,陪我出去走走吧。”

冬妝應是而去,不過片刻,秋黛便從殿內出來,有些驚訝地追上孟采薇,“太夫人,您不用早膳嗎?”

“昨天夜裡吃得多了,胃裡積食,出去走走,回來再說吧。”

秋黛忙答應著,撐開油紙傘,扶著孟采薇小心翼翼下了石階,“這行宮裡人多口雜,太夫人想去哪邊?咱們最好順著一個方向走,免得一會迷了路,再回不來。”

耳邊是秋黛嚅嚅細語,孟采薇卻聽得不怎麼走心,出了這座院子,外麵天地豁然開朗,孟采薇見秋黛撐傘撐得辛苦,頓了下腳步,吩咐道:“你再去撐一把傘來,咱倆一人一把,走道兒也方便些。”

秋黛忙搖頭,“沒事沒事,這傘大,奴婢給您撐著也淋不到自己,您就彆多心了。”

主仆二人正爭執著,孟采薇一抬頭,忽見隔壁院子裡出來一人,那背影怎麼瞧怎麼熟悉,對方腳步匆匆,下雨都顧不上的樣子,孟采薇愣了下,才張口喊道:“趙煊?”

那人猛地站住了,回過頭,有些尷尬地朝孟采薇頷首,“忠貞夫人……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