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安靜的神社內, 紫藤花在微風中搖曳生姿。
簇擁的花枝借著月光在紙門上描摹輪廓，窸窸窣窣的聲音於室內響起。
我縮在被子裡，用手捂住滾燙的臉頰。
“雪奈？”
隨著中也的聲音, 被子被抽走些許。
察覺到他的意圖, 我用力抓住被子。
都怪中也！
提什麼溫泉，搞得我現在老是回想起泡溫泉的時候, 以至於我不知道用什麼表情去麵對他。
中也沉默半晌，突然一陣輕微的歎息傳入耳中。
我有些疑惑，正想偷偷掀起一角看看時，被子的另一邊鑽進一個腦袋。
在黑暗中, 他的氣息襲了過來。
中也伸出手，輕輕捏了下我的臉頰。
“事到如今，你還會害羞？”
他低低笑了一聲。
我接著鬼化後良好的視力, 隱約看清了他此時的表情。
他嘴邊帶著淡淡的笑意，平日裡總是皺起的眉放鬆下來，赭發貼在臉側，被子被他的頭拱起一個小空間。
“對不起, 上次失憶不是故意的……這麼久沒來找你也是有原因的……”
我咬住下唇, 絲毫沒有底氣地說道。
“嗯, 我知道。”
中也放輕語氣，親昵地蹭了蹭我的鼻尖，仰起頭親吻我的額頭。
“所以今晚我們可以好好聊一聊嗎？”
我有些怔愣, 輕輕點頭，對這般溫柔的他不知所措。
記憶中的中也總是會露出彆扭的神色，像小大人一樣拒絕吃水果冰棒, 最後又露出“既然你這麼想我吃那我就試一下”的表情。
跟總是遊離於人群之外的太宰治不一樣, 我眼裡的中也一直都是帶著滿滿的少年氣。
中也掀開被子, 從榻榻米上站起來，打開房間的燈。
燈光落在他的眼睫上，映入幽深的眼眸裡。
他一眨眼，一瞬露出的溫柔神情被掩去，習慣性皺起的眉讓他此刻看起來多了幾分沉穩。
中也俯下身，披在黑色大衣上的紅色圍巾滑落到他的手邊。
他的脖子上除了黑色choker，不知何時多了一條銀鏈，隱沒於襯衫領口。
我仰起頭，突然意識到時間的流逝。
在我的意識裡，四年跟百年比起來，不過是彈指一瞬。
可對中也來說，卻是一段足夠讓他變成mafia首領的漫長時間。
這四年來，他發生過什麼，我全然不知。
我握住他的手，借力站起來。
“對不起，中也。”
“擅自離開了這麼久。”
中也抬手屈指彈了下我的額頭，拉住我的手走出房間。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是我沒能保護你。”
他的話輕輕落入耳中，走在前方的背影變得成熟可靠起來。
中也停下腳步，站在緊閉的客廳門外。
他轉過身，皎潔的月光照耀著他的臉，眼睫在臉上烙下印記。
“現在還能再見到你，我已經很滿足了。”
“所以雪奈，你不需要道歉。”
微風拂過耳際，帶來紫藤花的芳香。
如今冷清的神社，久違地沾上了主人的氣息。
我眼瞼微垂，緊咬下唇，努力壓住突然湧起的複雜情緒。
“中也。”
我上前牽住他的手，在他的注視下開口道：“為什麼是我？”
“最開始在你眼裡的我，隻是個跟mafia毫無關係，一個遊離於家族之外，生活在神社裡平平無奇的普通人而已。”
“而今晚你也知道了，我是會吃人的鬼，一個永生的怪物，看起來麵色蒼白不過是鬼的偽裝，更何況，我渴求人類血肉的樣子十分醜陋，令人厭惡。”
中也握緊我的手，深深望進我的眼裡。
我深吸一口氣，認真地看著他。
“這一切，我都沒有跟你說過，是我把那樣不堪的自己隱藏起來……”
“即使是這樣的我，也可以嗎？”
說完，緊張和不安的心情就像帶刺的藤蔓一般纏上我的心臟。
中也沉默良久，驀地撐開我的五指，與我十指相扣。
他手臂用力，將我拉近一步。
“如果你這麼說的話，那我也一樣。”
中也如吐息般輕聲道。
他的眸子漸漸染上悵然的神色，視線透過我看向久遠的記憶深處。
“我是個沒有過去的人，不，說是人類，也隻不過是我給自己下的定義。”
“我的記憶從八歲開始，橫濱的擂缽街就是附著在我身上的‘某種東西’造成的，人們叫它荒霸吐。因為荒霸吐毀滅性的力量，一瞬將那塊地方灰飛煙滅，無論是人類還是建築物，都沒有留下，而我的意識不過是荒霸吐邊緣上的一個裝飾品。”
他的聲音平穩有力，神情淡然，就像在講彆人的故事。
“後來調查發現，荒霸吐是特殊存在的異能特異點，而我是實驗室裡產生的，與荒霸吐結合的產物。在那個實驗室裡，有一個跟我一模一樣的實驗對象……”
中也話語一頓，目光沉了沉。
“因為過度的試驗，那個‘中原中也’死了，資料也被銷毀的所剩無幾……”
他撫上右手的手腕，細細撫摸手腕根部的小小黑點。
“我到底是本體還是克隆體，對於現在的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後來在八原的時候，你也聽到了，荒霸吐其實不是異能特異點，是遠古時期的荒神，隻是不知為何被人類發現，以異能的形式附著在我的身上。”
“但無論荒霸吐是什麼，最終指向的都隻有一個結果，那就是一旦徹底解開封印，所有的一切都會被毀滅，包括我自身。”
他抬手撫上我的臉頰，眉宇間劃過悲傷的神色。
“雪奈，就算是你，也會在瞬間死去，什麼都不會留下。”
“我也是怪物，就算這樣的我，也可以陪在你身邊嗎？”
我微微一怔，伸出手抱住中也，輕輕笑了兩聲。
“我們兩個，都是笨蛋呢。”
我蹭了蹭他的肩膀，縷縷香氣從他的身上飄過來，讓我不由得咽了口口水，感到饑餓起來。
“嗯……確實都是笨蛋。”
中也輕聲道。
我不再壓製蠢蠢欲動的獠牙，從他的懷裡後退一步，對他揚眉笑起來。
鮮紅的豎瞳，尖銳的獠牙，染白的長發，將另一個自己原原本本展現在他麵前。
中也伸出手，指腹輕輕落在我的右眼。
我不由得閉上眼睛，任他撫摸。
淡紫色的花瓣被風吹起，擦過他的眼睫，打著璿兒停在他屈起的手指上。
“……就像月下的紫藤花精靈，很漂亮。”
他勾起唇角，露出淺淺的笑意。
我眨了眨眼睛，臉上湧起熱氣，不自在地移開視線。
“什麼紫藤花精靈，中也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會說話了……”
中也的指尖沿著右眼滑下，沿著鼻梁，落到唇邊的獠牙。
我握住他的手，不讚同地搖了搖頭。
“這樣會劃傷手的。”
怎料，中也微微挑眉，湊過來吻住我的唇，用舌尖輕輕舔了下尖牙。
我睜大眼眸，下意識往後仰去，瞬間淡淡的血腥味從口腔蔓延。
中也離開我的唇，他的唇邊赫然被我的牙尖劃破了。
“抱歉，因為太過突然，怕傷到你所以……”
我目光灼灼地盯著他唇邊的血跡，不自覺吞咽口水。
很快，我決定不再看他，撇過頭去。
他抬起手擦去血跡，不在意地擺擺手。
“隻是這點……嗯？”
中也看向我，見我避開他的樣子，忽然察覺到了什麼。
“雪奈，你餓了嗎？”
我渾身一僵，笑哈哈地卷了兩下頭發，“沒有沒有！”
中也解開襯衫的領口，托住我的後腦勺按在他的脖子上。
“在我麵前不需要遮掩。”
我將手搭在他的胸膛上，目光掙紮地看著眼前皮膚下的血管。
“不行，我不想傷害中也。”
我手下用力，想要從他的懷裡出來，但被他製止了。
“雪奈，沒關係。”
“你可以再多依賴我一點。”
氣流擦過我的耳際，低啞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勾得我意識有些迷蒙起來。
“中也……不要誘惑我。”
我垂下眼瞼，深深聞了聞他身上的味道，不自覺伸出舌頭舔了下他的脖子。
在這一瞬間，中也繃緊身體，將我抱得更緊了。
“喝吧，我相信你。”
空腹了一段時間，遠離地獄血池的我，在他這一聲猶如惡魔誘惑般的低語下，終是刺破他的血管，咬了下去。
中也悶哼一聲，將腦袋埋進我的肩頭。
突然間，我感到有輕微的刺痛感從脖子傳來，但我並未在意，隻是小心地吞咽血液。
中也的血非常香甜，喝起來是我喜歡的淡淡甜味。
很好喝。
大概喝了幾口，覺得肚子不那麼餓後，我收起獠牙，輕輕舔去脖子上溢出的血液。
“中也……”
我揪住他胸口的衣服，有些心疼的吻了下傷口，如歎息般輕聲呢喃：“不要對我這麼好，不然我會離不開你的。”
“嗯？”
中也發出一個鼻音，呼吸似乎急促了些。
“不，沒什麼……疼嗎？”
“不疼。”
中也抬起手輕輕撫摸我的頭發，捋順被他弄亂的長發。
“你等下，我給你找紗布。”
我舔了舔唇瓣，離開他的懷裡，推開客廳的門，打開燈在櫃子裡翻找起來。
中也把手放進口袋裡，唇邊緩緩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
暖白的燈光照亮了回廊，在庭院裡的紫藤花上覆蓋微光。
在黑夜中安靜許久的神社，終於亮起了一盞燈。
客廳的陳設一如既往，與記憶中沒有差彆，就連醫療箱的位置也一模一樣。
我給中也處理好脖子上的傷口，貼上方形紗布後，心情愉悅地輕聲哼著歌謠。
中也撫上紗布，似是受我的感染，跟著低低笑出聲。
“叮鈴——”
懸掛在屋簷下的風鈴微微搖晃，就像四年前無數個日子般，被風吹得叮鈴作響。
中也取下戴在脖子上的銀鏈，放在我的手心裡。
那是一枚款式簡單的戒指。
“這是……”
我欲言又止，心裡已然有了答案。
中也脫下手套，露出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
“這是當初要送給你的禮物。”
他將銀戒從鏈條上取下來，戴到我的左手上。
“現在終於戴到你的手上了。”
我細細撫摸銀戒的紋路，對他燦爛地笑起來。
“中也，最喜歡你了。”
中也握住我的左手，朝無名指上的戒指吻了下去。
“雪奈，你不是問我，為什麼是你嗎？”
“因為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的心臟就跳得厲害，有什麼在那一瞬流淌四肢，讓我的心口發熱。”
“這種頭腦發熱的感覺，比任何一次的危機和戰鬥，都更讓我覺得自己像一個人類。”
“會不受控製的關注你，在乎你的看法，想儘辦法製造與你的偶遇，陷入名為戀愛的煩惱和感情裡。這種讓心口發燙的熾熱感情，讓我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我在作為一個人類活著。”
“不是為什麼是你，而是隻有你讓我產生了這種感覺。”
他與我十指相扣，一大一小的對戒交錯，在燈光下閃著細碎的光。
我指尖輕顫，心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像煙花一樣在耳邊炸響。
一個想法驀地衝上了腦海，催促著我感覺開口。
“中也，我們同居吧！”
“一起住在這個神社裡，直到很久很久——”
中也傾身過來，在我的唇邊烙下一吻。
“好。”
當唇角的觸感徹底消失後，我漸漸反應過來剛剛脫口而出的話，臉頰開始發燙。
“我……咳，我去躺洗手間。”
不等他回應，我飛快地站起來，跑進洗手間，兩手撐在洗漱台上。
同居吧……同居吧……同居吧……
我滿臉通紅地捂住臉，哼哼唧唧地敲自己的腦袋。
“笨蛋笨蛋笨蛋！”
“在閻魔廳上班怎麼同居啊——”
我抬起頭，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懊惱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嘴。
忽然，脖子左邊似乎多了些什麼，被頭發遮住看不太清楚。
我撥開頭發，看見脖子上多了一個紅色的印記時，猛地捂住這個痕跡。
“中也——！！！”
刹那間，羞惱的聲音響徹整座神社。
而他卻像沒事人一樣，甚至拿著一套新的粉色睡衣靠在門邊，氣定神閒地問我。
“你要洗澡嗎？”
“我沒記錯的話，你之前穿過這樣的睡衣。”
我像被雷劈似的站在原地，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大家都是成年人，雪奈，你害羞什麼？”
說完，中也把睡衣塞進我的手裡，貼心地替我關上門。
此時此刻，我終於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