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1 / 2)

開寶五年春,百花隨著春風吹拂、暖陽高照而盛放,驚豔繽紛的色彩、芳香四溢的香氣迷醉了繁華的汴梁。

一輛馬車低調地從熙熙攘攘的城內駛出,不緊不慢地沿著官道走了兩日,進了太康縣城,停在一座雅致清幽的宅邸前。

一個年過半百,兩鬢發白的老婦人率先從馬車上下來,她落地站穩後回身朝馬車裡道:“小娘子,到了。”

話音剛落,裡頭便鑽出一道纖瘦的身影,頭上的帷帽被門框攔了下,登時便被掀落,露出黑紗下的一張稍顯稚嫩的臉來。

這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身穿青色的衣裙,臉蛋白嫩麵容清秀,一雙明亮的杏眼,眼尾微微上挑,看起來有一種介於稚嫩與成熟清冷之間的靈動。

嫌棄帷帽礙事,少女乾脆將它抓下來往馬車內一丟,再撩起裙擺從馬車上縱身一躍。

看著她豪邁不羈的動作,老婦人嚇得心肝直打顫,忍不住叫道:“小娘子,小心!”

“我不是豆腐做的,沒那麼易碎,嬤嬤放心。”少女大大咧咧地道。

老婦人上前將她的裙子扯下來,一邊壓平褶皺,一邊環顧四周道:“老身是讓小娘子小心被人看到了如此不得體的一幕!在汴梁的時候,小娘子表現得多溫婉得體呀,這一回到太康便又故態複萌了。”

少女:“……”

被這一通埋汰,她也不生氣失落,反而道:“嬤嬤覺得那是溫婉得體,我反而覺得那叫故作嬌柔、造作虛偽!不明白為何每次到汴梁,娘和你們都要我戴這勞什子帷帽,還不許我隨便與人說話。”

要說是自家規矩森嚴,可她在太康老家時,與人縱馬、狩獵、吃酒,她娘也不曾說過她半句。不僅不管,有時候還會稱讚她的箭術又進步了,一幅縱容之態。

若說汴梁城是天子腳下,規矩更為森嚴,那也不是——她瞧汴梁的街道上也沒幾個大家閨秀戴帷帽,更彆提還有與男子單獨上街還在街上調笑的閨閣女子,可見汴梁的風情並不保守。

老婦人並不打算與她掰扯,隻道:“大娘子讓小娘子這麼做,自然是有大娘子的用意。”

少女癟嘴,不過想到歸家後不必再受那拘束,轉眼便釋然,又高高興興地往宅子裡跑。

“娘、小娘,我回來了!”

宅子裡的兩個婦人聽見動靜,不緊不慢地從內堂出來。

走在前麵的是一個身穿淡紫色羅衫,頗有幾分貴氣的婦人,看到少女,臉上露出了慈愛的笑容。

“三天前便回信說要回來了,怎麼今日才回到?”

少女眼睛骨碌一轉,順著杆子便往上爬:“馬車太慢了,還是騎馬快。娘,下回讓我騎馬去汴梁吧?”

本以為紫衫婦人不會答應,沒想到她卻是點點頭:“好。”

“真的?!”少女有些不可置信,旋即高興地抱著紫衫婦人往臉上親了口,“謝謝娘!”

她這一親,紫衫婦人右後方的婦人登時便變了臉色,皺眉咳了聲:“咳咳!”

這個婦人四十歲上下,身穿銀灰色窄袖衣衫,神色有些淡然,而且她的眉眼與少女有幾分相似。

在少女麵前,她的神色也有所緩和,卻遠沒有紫衫婦人那麼和藹可親。尤其是看到少女親了紫衫婦人後,她的神情有些不悅。

紫衫婦人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對少女道:“你還未向你小娘問好呢!”

少女趕忙道:“見過小娘,半個月不見,小娘可好?”

“你不在家搗亂,我好得很。”銀衫婦人道。

少女眨巴著眼睛,一臉無辜。她平日就算在老家待著,那也都是在外頭逍遙的,怎麼會給小娘搗亂呢?

不過她也不是真不懂,她小娘分明是嫌棄她在家跟她娘太親近。

嘖,她小娘是怎麼回事,這明明是她娘,她跟她娘親近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為什麼小娘的醋勁那麼大?

而且她小娘怎麼不在她爹那邊伺候,卻整日跟娘待在一塊兒?

少女也隻敢在心底腹誹,不敢提出質疑,否則接下來的幾日小娘肯定不會給她好臉色看。

紫衫婦人笑吟吟地道:“瞧你這風塵仆仆的模樣。先去沐浴更衣,再與我們說說公主出降的慶典熱鬨不熱鬨,汴梁又有什麼趣事。”

“哎,好!”少女爽快地應下。

*

“公主出降”即“公主下嫁”。

這次下嫁的是官家的次女延慶公主,所嫁之人是開國功臣之一的石節度使之子石保吉,所以這場“出降慶典”不出意外的話會盛大隆重無比。

能參加這次的慶典的人自然也是非富即貴:

少女是當朝戶部侍郎、樞密副使沈億陸之嫡女沈霽,紫衫婦人則是沈億陸正室、“仙遊郡君”閻舒,她們跟沈億陸本就在受邀之列,不過閻舒以身體不適為由推了邀請,隻讓沈霽前往汴梁與其父沈億陸會合,再一起進宮見證公主出降的盛況。

至於沈霽、閻舒為何不與沈億陸同住在汴梁,反而住在老家太康縣,這說來話長,此處暫且不提。

沈霽沐浴更衣將自己捯飭乾淨後,又吃了碗魚肉羹暖胃,等她消除了疲憊,又解決了饑餓問題,便回到內堂去找她娘閻舒與小娘田氏,與她們分享她這半個月在汴梁的所見所聞。

不過沈霽知道她娘雖然長居太康縣,但對汴梁發生的事並非一無所知,尤其是家國大事,所以她隻挑一些市井小民間發生的趣事來說,還帶回了幾份講八卦秘聞的小報。

閻舒一直麵帶微笑地傾聽,忽然,她問:“你此去汴梁,可見到李家的雲杳?”

沈霽正說到興頭上呢,冷不丁聽她娘提及死對頭,所有的話登時便噎在了喉嚨裡。

在她娘和小娘的注視下,她不情不願地道:“我見她做什麼?她那種眼裡隻有書的人,一天到晚都躲在家裡看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哪裡見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