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鋒(1 / 2)

四月初十,寬敞的金梁橋街因陸續出現的車馬而顯得擁擠無比,往來的行人紛紛駐足,看著一個又一個非富即貴的人帶著妻兒從馬車上下來,走向一座看起來有些低調簡陋的宅子。

“這是什麼人家在辦喜事嗎?”有客人在路邊的麵食攤子處坐下,問麵食攤的攤主。

攤主一邊招呼他,一邊回答:“這是沈侍郎的兒子過生辰。”

“過一個生辰還辦得這麼隆重?”客人十分驚詫,腦中已經浮現出了一幅奢靡的畫麵。

攤主輕笑道:“這你就有所不知了,與其說是給沈小郎君過生辰,倒不如說是為了慶賀他擺脫死劫,迎來新生。”

他用最簡潔的語句將沈霽的身世予以說明,那客人正在琢磨借著這次的事情彈劾沈億陸,——沒錯,這位路過的客人實際上是一位諫官,即專門盯著皇帝及文武百官是否犯錯,及時彈劾納諫的官員。——接著便看到了一位宦官領著幾個隨從出現在沈家門前。

諫官之所以認得出領頭的是一位宦官,是因為那宦官是官家趙老大身邊的心腹內侍王繼恩。他深得趙老大信任,今日出現在此,說明趙老大知道沈家今日之事。而且從他麵帶微笑的神態來看,趙老大的態度還是很明朗的。

想到這裡,這位諫官當即按下了彈劾沈億陸的心思,打算再觀望觀望。

*

王繼恩的出現不僅讓賓客們感到意外,便是經常在趙老大跟前做事的沈億陸也甚是詫異。

王繼恩笑嗬嗬地道:“沈侍郎,恭喜了。”

雖然他不請自來,但官場老泥鰍的沈億陸自然不會當麵拆穿,假意自己邀請過他,道:“王內侍能百忙之中抽空前來參加犬子的小小生辰,甚是有心。繼宗,還不過來見過王內侍?”

沈霽一點也不怯場,大大方方地上前去行禮。

王繼恩打量著她,頗有些驚豔。以前他見沈霽時,覺得她分明就是一副女兒家的模樣,好幾次都在心裡嘀咕是不是沈家抱錯了孩子。

可如今對方束起了發髻,穿起了錦衣,唇紅齒白的模樣,便真是一個活脫脫的英俊少年郎。而且奇妙的是,他竟覺得自己以前的想法頗為荒謬,——明明沈霽隻是長得過於俊美,以至於女裝扮相也完全沒有瑕疵,這哪裡是女子了?

王繼恩笑道:“小郎君不必多禮,今日是你的生辰,奴便在此恭賀小郎君,望小郎君身體健康,平安順遂。”

雙方的場麵話說得差不多了,沈億陸便邀請王繼恩入內吃酒。

儘管王繼恩很想留下,但他也知道內侍與外臣交往過密,會引來君王的不滿,因此,他道:“我今日主要是替官家前來道賀的,還有給令郎帶來官家的恩封詔書,事辦完便得回宮去。”

緊接著,他交給了沈億陸一道恩封沈霽為“西頭供奉官”的詔書。

沈霽之所以會被恩封,得益於朝廷的蔭補製度,即京朝官按照官職的高低,其子孫可獲得蔭補為官的資格。

西頭供奉官為八品武官階,沒有實職,隻是作為一種表達恩澤的虛銜。但這種一不必通過科舉,二沒有建立功業便可獲官的方式,已經讓官宦子弟的起點比寒門子弟高上一大截。

趙老大專挑沈霽生辰這一天恩封她,可見他是知道沈家辦宴席之事的,他不僅沒有怪罪的意思,反而還表現出了對沈億陸的優待。

縱使沉穩醇謹如沈億陸,在得知自己的“兒子”得到蔭補恩封時,也忍不住露出一絲驚喜與感激的神情。

他上前接下詔書,領著沈霽一起謝恩,並表示一定會更加儘心儘職地替趙老大辦事。

王繼恩滿意地回宮去了,但眾人的內心久久無法平靜,因為沈億陸在樞密副使這個位置上已經乾了六年,趙老大卻一直沒有恩封沈霽,如今這麼高調地恩封她,隻能說明沈億陸很快就要高升。

沈億陸已經是樞密副使,地位僅次於宰相、樞密使、宣徽使,他若是再高升,那隻能是這三者之一了。

而如今朝中的宰相隻有一人,乃趙老大開國的第一功臣趙平。他已經當了八年的宰相,如今是第九個年頭,趙老大也沒有冷落他的意思,所以不大可能是往這方麵提拔。

樞密使李崇矩則是沈億陸的頂頭上司,他為長官,沈億陸為副,二人之間同事五載,關係一直很融洽。沈億陸若要升任樞密使,那李崇矩便隻能挪位置。可除非讓他也當宰相,否則他這個位置幾乎也沒法再往上升了。

眾人倒是聽說趙家的兒子似乎要娶李家的女兒,這二人若是成了親家,那就等於管行政的一把手,跟管軍權的一把手結盟了。

難道趙老大是收到這個消息,所以故意敲打他們的?

之所以不可能是宣徽使,那是因為如今在這個位置上的是戰功赫赫的大將曹炳,他是趙老大眼前的紅人、肱股之臣,趙老大還需要靠他南征北伐,不可能會讓他給沈億陸讓位。

……

今日的主人公沈霽可不管趙老大此舉目的是什麼,更不關心這些賓客心裡有什麼小九九。

她開開心心地領了這個恩封的官職,心想:“果然如娘所說,沈繼宗的人生總體來說還是平安順遂的。這不?什麼都沒乾就白撈了個官,簡直美滋滋!”

“爹,您還是挺爭氣的嘛!全靠爹賣力,兒子才能享福。”沈霽有些得意忘形,一時沒想起這裡不是太康,眼前之人更不是閻舒、田酈。

沈億陸愣了下,旋即略開心地接話:“爹爭氣,你也得爭氣才是。”

本來沈霽有些忐忑不安,這麼跟她爹說話會不會太沒規矩了,但聽到她爹的話,她則鬆了一口氣:爹似乎也不是什麼老古板嘛!

她卻是不知,沈億陸這幾日鬱悶極了,因為他發現“兒子”在閻舒、田酈跟前總是十分活潑富有朝氣,可是看見他便拘謹了起來,他隻能認為這是因為“兒子”跟他不親近,心裡有些怏怏不樂。

剛剛她這極為沒規矩的話,在他看來卻是一種親近的表現,心裡自然歡喜。

“嗯,兒子一定爭氣。”沈霽敷衍道。

一旁的閻舒向她投來了意味深長的目光,把她看得心裡一緊,忽然回憶起她娘跟她說的事情……

“不妙,大事不妙!”沈霽在心裡大喊。

她爹的表現足以證明他有多寶貝沈繼宗這個兒子,而身為趙老大的肱股之臣,趙老大對他也是青睞有加,眼下隻是看在他的份上給她恩封,那下一步會不會就是讓她尚公主啊?!

要知道趙老大的大女婿王承衍、二女婿石保吉,那都是先蔭補為官,之後再尚公主的!

“怎麼了?”見她變了臉色,沈億陸關心道。

沈霽看見從門口進來的李雲杳,靈機一動,指著李雲杳道:“沒什麼,看見了一位熟人。”

沈億陸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也認出了李家一家四口來。他自然是知道沈霽跟李雲杳之間的恩怨的,而且他對李雲杳也確實感到抱歉,畢竟名節受損,又沒了一門好親事,確實是他“兒子”的鍋。

李父帶著妻兒上前:“世叔安康!”

沈億陸笑嗬嗬地回應他:“惟質來啦!”

沈霽跟李雲杳有過節,但這不是她可以不識禮數的理由,她剛想行禮問候,卻忽然想起一件事,忍不住問沈億陸:“爹,李伯父喊你世叔,那我再喊他伯父,會不會亂了輩分?”

以前沈霽一直都是喊李父為“李伯父”的,大家見她年幼,也沒有糾正她的意思,久而久之,彼此都習慣了。如今她提出這個問題,倒是讓沈億陸和李父犯了難。

從年齡上來說,李父確實是沈霽的父輩人物,可若沈霽喊他為伯父,那沈億陸豈不是比李雲杳的祖父李居潤小了一個輩分?

他們之中,沈億陸為尊,所以要以他的輩分為主,故而李父隻能跟沈霽以平輩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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