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完畢之後,雲昭就不再理會了。
偌大的關中在暴烈的太陽炙烤下,成了一個巨大的桑拿室,雲昭很害怕海量的水蒸氣飛到天空上又會變成雨水落下來。
好在,雲彩飄走了……
“一定要喝開水!”
楊雄的嗓子有些嘶啞,見到雲昭之後,下意識的說出了這些天說的最多的一句話。
“河水不能喝,井水也臟了,必須燒開之後喝……白灰鋪撒地麵,人不能直接睡地上,能把鋪蓋曬乾,就一定要曬曬,哪怕曬不乾,也要見見太陽。”
這是玉山書院學生這些天說的最多的一段話。
藍田縣已經沒有鏡子了,這裡的玻璃作坊製造出來的昂貴的玻璃鏡子,全部變成了太陽灶,由這些學生背著,去那些沒有煤炭,木柴燒不著的地方給人們烘烤木柴跟木炭。
關中厚厚的黃土,終於將地麵上多餘的水全部吸收乾淨了,也預示著災難已經慢慢過去。
雲昭平生第一次認真的拜謝了漫天神佛,感謝神靈們沒有把瘟疫落在藍田縣。
每個人都清楚,這一次藍田縣之所以能躲過去,與藍田縣儲藏的大量煤炭有關,也隻有這個東西能在柴火濕漉漉的時候給人們帶來一鍋鍋的開水跟熱飯。
也清楚,是玉山書院三千名學生走街串巷宣揚衛生條例的結果,更是藍田縣官府不惜血本的耗用了大量金錢跟物資的緣故。
可是,人們隻要說起救災的第一功臣,卻把雲氏大門前的那顆石頭列為第一。
於是,雲昭家門口的這塊巨石就香火鼎盛的厲害,甚至有人向雲昭諫言,在這裡修造一座“石頭廟”以滿足百姓的拜謁之心。
雲昭自然是第一時間否決了石頭庇佑藍田縣這個無稽之談。
可就是這樣說了,這顆石頭還被人用紅綢子包裹住,打扮的如同新嫁娘一般,引來更多人的膜拜。
“婦人求子的時候求這顆石頭還不如求我!”
雲昭在聽說很多愚夫愚婦們居然認為摸了這塊石頭有助於受孕之後就難免會勃然大怒。
馮英挺著即將臨盆的大肚皮幽幽的道:“確實如此,您至少已經讓我們兩個受孕了,有經驗啊。”
“徐先生的這個主意不好,一塊石頭就抹殺了我藍田縣官民的努力,真是不知所謂。”
錢多多笑道:“這是徐先生在幫你推卸責任呢,一年裡頭那裡敢比我藍田縣倒黴,先是地龍翻身,後來就是水災,要不是人手管用,大災之後必有大疫這句話就要在我藍田縣驗證了。
有了這塊石頭,雖然把功勞攬走了一半,可是呢,也把責任攬走了一半啊,下一次我們再倒黴的時候,您至少有一次遷怒石頭的機會。”
這個道理雲昭自然是清楚地,隻是心中鬱悶而已,跟兩個大肚婆討論神靈不好,雲昭就很自然的轉換話題問馮英。
“確定就是這幾天?”
馮英伸出一雙手道:“妾身可是算著日子呢。左右還有十天時間。”
雲昭又把目光落在錢多多的身上,錢多多歎口氣道:“還有兩個月呢。”
雲昭點點頭,再看看兩個大肚婆,忽然覺得自己好像被一張蜘蛛網給纏住了,這道網雖然看不見,卻實實在在的存在,且將他綁縛的結結實實。
男人天生就是向往自由的一種動物,有了家眷之後,全憑著一股子責任感在支撐,支撐的時間長了,就會習慣,最後忘了反抗。
老回回姓馬,名字不知道,或許他就沒有名字,更大的可能是他不願意說。
這在造反的人群中很常見,李洪基,張秉忠,在早年的時候用的也是匪號。
隻是自認為實力強大了,這才用了本來的名字,或者給自己取了一個更加響亮的儒雅的有文化的名字。
老回回不是這樣的,即便是隱居在伏牛山下,也堅持了自己的信仰,名字還是老回回,不過,在大明,人們隻要見到回民,就會這麼稱呼,所以,也不起眼。
李定國,張國鳳以及護衛來到老回回府邸的時候,正是中午時分。
這座莊園算不得大,也算不得精致,幾乎就是一個由茅草,土坯建立起來的建築群。
門前就是一條小溪,小溪對麵是百十畝田地,從田地裡生長的一些稀稀疏疏的秋糧來看,這裡的土地算不得好地,應該是開荒不久的產物,想要變成好地,需要很多年不斷施肥,精心伺候養地才成。
連日來的奔波,即便是李定國,也感到有些疲憊,十幾個人在溪水中洗過了臉,就坐在一顆傘蓋一般的柏樹底下等著人家打開門招呼客人。
不大功夫一個絡腮胡大漢推開柴門走了出來,徑直來到李定國麵前道:“小尉遲,八大王命你來取我的性命嗎?”
李定國詫異的瞅了老回回一眼道:“為什麼會這麼想?”
老回回道:“雲枝兒來過一次,被我打跑了。”
李定國道:“艾能奇找你乾什麼?”
老回回大笑道:“還能做什麼,要回招攬舊部,重歸八大王旗下,為他賣命。”
張國鳳插言道:“你有自立之心?”
老回回怒視了張國鳳一眼道:“飛天鷂子,你在你大麵前這麼說話還不夠格。”
李定國微微笑道:‘這麼說,你準備老死在這裡了?“
老回回瞅瞅李定國身邊護衛們的武器道:“山上的女大王很不錯,隻要很少的一點糧食,既然在這裡能活下去,就沒必要再召集兒郎們去送命,小尉遲,你是八大王麾下難得的好人,知道不是你的對手,可是要我跟著八大王再受一次羞辱,老子也不乾,你殺了我吧!”
李定國苦笑一聲道:“你有多長時間沒有出過山了。”
老回回道:“三年七個月。”
李定國搖搖頭,對老回回道:“殺羊吧,給我弄一頓水盆羊肉,路上沒有來得及吃飯。”
“你不殺我?”
“誰有心思殺你這頭老山羊,你皮糙肉厚的不好吃,這一次來跟你說一件事情。”
“殺羊吃水盆羊肉可以,想要回到八大王麾下這不可能。”
李定國淡淡的道:“有人開始謀算寧夏衛了,你如果不出山,你的同族就會死傷慘重,想要繼續敬仰你的神,恐怕也沒機會了。”
老回回冷笑一聲道:“我族安居慶陽寧夏一地已經快要兩百年了,見慣了英雄好漢,也沒見誰能把我族滅了去。”
李定國瞅瞅有些激動地老回回道:“這一次你的族群真的大難臨頭了。”
“誰?李洪基還是八大王?”
“藍田縣雲昭。”
“這不可能,他藍田縣富甲天下,我這個三四年不出門的人都知道他坐擁整個關中,不會看上塞外那苦窮之地的。”
李定國默然不語。
老回回半晌才顫聲道:“他出潼關就是一馬平川的河南,他走蜀道就是天府之國,他向南就是湖南湖北這樣的魚米之鄉,他北上做什麼?”
“人家說河套之地乃是塞上江南,他想拿下來種稻子。”
老回回第一次朝李定國拱手道:“多謝將軍報訊,這就回去,帶著後生們跟姓雲的拚了。”
李定國擺擺手道:“不急,不急,先招呼我吃一頓水盆羊肉是正經。”
“你有秒策?”
“有的是!”
李定國隨著老回回進了院子,低頭瞅著碎石板鋪的仔細的地麵歎口氣道:“看來你真的想在這裡長居。”
老回回跟著歎口氣道:“當初但凡大明朝能給我們這些人一口飯吃,我也不會起兵造反,起兵造反了,就不該跟著八大王瞎混,以至於好好地英雄好漢,因為多說了一句不願意投降的話,就被人抽嘴巴子。
眼看著這裡水土不缺,就想帶著剩餘的後生們在這裡落戶安家,沒想到,又要折騰了,這一次看來是活到頭了。”
說著話就隨手招呼一些後生,從羊圈裡拖出一頭羊,二話不說,三兩下就把一頭羊剝洗的乾乾淨淨。
羊肉丟進大鍋裡煮著,老回回一邊往大鍋底下塞柴火,一邊愣愣的瞅著火苗似乎非常的憂鬱。
羊肉很嫩,不大功夫就熟了,老回回扯下一條羊腿遞給了李定國道:“東西不全,做不了精致的東西,湊合著吃一頓。”
李定國啃了一口羊肉,對正在側耳傾聽的老回回道:“這一次帶兵絞殺寧夏的統兵官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