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縣城裡終於安靜了下來,唯有縣衙裡麵依舊燈火通明。
南漳縣大裡長陳平清一清有些嘶啞的嗓子對屋子裡的青衣人道:“人口統計冊簿,土地統計冊簿,山林統計冊簿,塘堰統計冊簿,在三天內必須完成。
一個青衣人猶豫一下道:“有主的好說,如果原來主人逃難了,名下卻有這些物質,被我們當做無主物質給處理了,他們將來找到我們討要,該如何應對?”
陳平道:“貼告示三月,三月後,當做無主土地處理,我們沒有時間,也沒有人手去清查這些事情,這裡開春早,我們不能耽誤春播,這才是我們工作的重點。
襄陽已經被張秉忠,李洪基,官府三方來回蹂躪之後民心全部喪失,社會已經崩潰,人員大量死亡,更談不到經濟活動。
首先,我們要開啟農業生產,來年春播是重中之重,田地裡有了秧苗,百姓的心中就有了根,等這一季糧食成熟之後,南漳縣的百姓就算是安定下來了。”
青衣部屬道:“分配給我們的資源終究有限,大裡長,你如此快速的消耗這些資源,我擔心你撐不到夏收。”
陳平咬咬牙道:“不管了,不論我們做什麼,都沒有現在的局麵糟糕。我們隻有快速的讓百姓看到成效,才能談到以後。
繼續現在的發展速度,一刻都不要停,即刻從百姓中招收一百鄉勇,我們還要快速回複南漳縣的司法製度,去做吧。”
同樣的事情在襄陽所屬的五個縣裡都在發生。
如襄陽這樣的大城市,如果沒有周圍的州縣支持,想要發展起來無異於癡人說夢。
因此,如今的襄陽城,成了雷恒的屯兵之所。
而發展,卻是從周圍的州縣開始。
冒辟疆站在雪地裡瑟瑟發抖,原地跳躍一陣暖和一下身子之後就把韁繩套在自己身上,帶著一群衣衫襤褸的百姓一起拖著沉重如山的車子前行。
跟以前當驢子的時候不一樣,這一次,他可是心甘情願的,也因為被人當驢子用了好長時間,現在重新拖車,手法就很熟悉了。
這是沒法子的事情,馬車上拉的是種子,這東西極為金貴,不敢有半點閃失。
他在玉山書院如願以償的爭取到了一個裡長的職務,所以,在秋日的時候,就已經來到了南漳縣。
牲口不夠,自然隻能用人來湊。
傍晚的時候,滿身泥水的冒辟疆來到了自己所在的東灣村。
這是一座很大的村子,賊寇沒來之前,這裡有足足四千多人,現在,隻剩下不足八百人。
初來東灣村的時候,冒辟疆的一顆心是涼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該用什麼法子才能讓這座有著輝煌過去的村子重新煥發生機。
好在,南漳縣的大裡長陳平是一個極為乾練的家夥,一道道指令下來之後,他隻需要全心執行就好,並在執行的過程中慢慢學習。
他借住在東灣村殘破的祠堂裡,這是廖姓人家的祠堂,從規模來看,這裡曾經出了不少的人才,一些殘破的進士及第的木匾亂七八糟的堆在角落裡,隻有牌匾上麵斑駁的漆料還在默默地訴說往日的輝煌。
冒辟疆在藍田縣算是舊文人,所以,他從哪些牌匾上的字就能大概知曉廖姓人家中出名子弟的過往。
篝火明滅不定,疲憊的同伴已經擁著棉被沉沉睡去,冒辟疆卻無論如何都沒有睡意。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古人誠不我欺也。”
從一些村民口中得知,早在八大王來襄陽的時候,廖氏就已經被八大王抄家,抄了一個底朝天,不僅僅殺掉了族長,也殺光了在家的男丁,至於婦孺——則被押送軍中充作營妓。
好不容易等到王師歸來,廖氏逃亡男丁匆匆回到村子,卻被左良玉的兵丁捉住,拷問糧餉,可憐廖氏才遭了大難,哪來的糧草供應王師大軍。
左良玉部屬得不到糧餉,就用酷刑折磨廖氏男丁為樂,不到三天,就儘數死去。
當李洪基打下襄陽之後,身懷破家大恨的廖氏遺孤,不再相信官府,也不再相信張秉忠,而是一頭加入了李洪基的造反大軍中。
當雲昭一聲令下,命李洪基離開襄陽的時候,廖氏遺孤也跟著離開,至今生死不知。
既然廖氏遺孤已經參加了李洪基的造反大軍,他自然就是反賊,所以,屬於他的家產需要充公,包括他們家的祖宗祠堂,以及所有的土地。
這其實就是雲昭要的結果。
冒辟疆知道,自從他仔細研讀了藍田《土地法》之後,他就明白,在雲昭治下,不許出現田產超過千畝的大地主,或者說,雲昭不允許他的治下有大地主存在。
他這是要從根苗上破壞宗族法度。
現如今,李洪基去了廬州,張秉忠拿下了長沙……下一步,這兩個人隻能一個向東,一個向南。
想到這裡,冒辟疆怵然一驚。
他終於明白雲昭為什麼不一口氣滅掉李洪基跟張秉忠了,並且還恭敬地伺候崇禎皇帝了。
其中——有大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