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牛車上的時候,回想王氏女今日的舉動,處處透著古怪。
憑自己對她的了解,那身衣裳她必不會要了,卻說去買腰帶。挑的還是那種名不見經傳的小鋪子,裡麵的東西,騙騙一般小女子還可以,怎可能入她的眼。
蕭衍曲起手指扣了扣額頭,雖然不知道她在盤算什麼,自己倒也心甘情願地被她牽著鼻子走。
這大概就是紅顏禍水。
坊巷已經被官兵包圍了,百姓不知發生了何事,紛紛圍在外麵看熱鬨。
蕭衍的牛車徑自駛進去,停在一個小院的門口。
大小官員見到皇帝親臨,立刻湧出來迎接。不大的院子裡站滿了人,有建康令,城門衛,鴻臚寺卿等,有些官員蕭衍還叫不上名字。
鴻臚寺卿主管外族事務,但他很怕皇帝,便讓建康令過去說明情況。
建康令對蕭衍拱手拜道:“臨川王去追那廝了,命臣等在這裡等陛下。這廝果然有詐,過所是假的,名字怕也是假的,八成是北朝的細作。臣問過左右鄰裡,他在都城多日,倒也隻去洛陽館和幾家酒肆,並沒跟什麼人往來。”
蕭衍的目光敏銳地掃過屋中的東西,“他應該不是一個人,鬥棋是來混淆視聽的,方便其他探子達到真正的目的。”
建康令有幾許汗顏,這方繼堯已經在都城裡幾日了,他們這些當值的官員全都沒發現異常,竟然要陛下親自出馬,才揭穿他的真麵目,實在是失職。
“臣有一事不明,陛下是如何發現他有異的?”
洛陽館的事傳入宮中時,蕭衍就覺得不對勁。
若是北朝的一個普通棋手,不會短短幾日內,傳得街頭巷尾人儘皆知,吸引所有的目光,肯定是有人暗中造勢。他到洛陽館看方繼堯下棋,就是為了摸清楚此人的底細。原本方繼堯隱藏得也算好,亂七八糟的打法,完全看不清棋路。直到那局盲棋,方為了自保,才徹底露出破綻。
“你話太多了。”蕭衍道。他並不是對誰都那麼有耐性。
建康令立刻噤聲,退到一旁去了。馬屁拍到馬腿上,還能怎麼辦?
不久之後,蕭宏帶著人回來,他們並沒有追到方繼堯。
“阿兄,還是下令封城徹查吧。”
“封城就不必了。派校事府,暗中看守城門,再監視朝中大臣的動靜。”蕭衍摸了摸護腕,整個人變得冷酷,“傳朕的命令,邊境幾大重鎮,關閉互市,全城戒嚴。龍驤軍,中軍和北府軍隨時待命。”
*
王樂瑤坐在牛車上,長長地鬆了口氣。她表麵裝得再鎮定,也無法控製內心的緊張。竟敢在帝王的眼皮底下耍花招,她明明見過他殺人,也知道他的殘暴。之所以還是選擇幫薑齊悅,隻因自己也曾是大齊的子民,受過皇室的恩惠。
而且她不想幫蕭衍殺更多的人。
回到家中,王允還沒回府,她隻能去公主府求見薑鸞。
薑鸞正在抄寫經文,聽說此事,並沒有表現得太驚訝,“你們兩個膽子也太大了。蕭衍就在洛陽館,萬一有差錯,怎麼辦?”
王樂瑤原本以為最想救薑齊悅的,就是長公主了,薑氏與王氏,不僅是君臣,還是姻親。沒想到長公主最先關心的,竟是她們兩個的安危。
“你把她藏到未央居是對的,劉八娘有幾分本事,也會賣我們這個麵子,但也不是長久之計。此事,等你伯父回來以後,我會跟他商議,你不要再插手。”
畢竟事涉前朝,的確不是她一個小輩能承擔得起的。
在經曆過亡國失親的痛苦之後,薑氏似乎再也不是那個隻會貪圖享樂的長公主了。
王樂瑤不知薑氏是否聽說廢帝和廢太子被殺一事,想她大傷初愈,還是先不要說為好。
今日可謂一波三折,王樂瑤實在累壞了,回到沁園之後,就上床睡覺。
她是個天塌下來,也不會委屈自己的人。
等她醒來,已經黃昏,白日也未吃什麼東西,頓覺饑腸轆轆。
“竹君,我餓了。”她伸了伸懶腰,說道。
“你醒了?”帳外有個悅耳的男聲響起來。
王樂瑤嚇了一跳,連忙擁緊被子。定睛看去,才發現帳上投下一個頎長俊雅的身影,帶著煙雨般的朦朧。
“謝羨?”她試探地叫了聲。
帳外的人應下,解釋道:“我坐著無事,想來你房中拿本書看。這便出去,喚竹君她們進來。”
說完,那道身影便從帳上消失了。
王樂瑤整個人還有點懵,半晌未動。雖說這人是她的未婚夫,也並非沒出入過她的閨房,但三年多不見麵,陡然這麼相見,還是有幾分陌生人的局促。
過了會兒,竹君帶著幾個侍女進來伺候王樂瑤更衣。那些年紀小的侍女,各個臉上都是一層紅暈,話也比平時少多了,好像都變得矜持起來。
“他來了,你們怎麼不叫我?”王樂瑤便問。
竹君道:“公子說您今日在洛陽館下棋,耗費心神,定是累著了,不讓婢子們進來打擾。”
“他來多久了?”
“快兩個時辰了,婢子讓他明日再來,他卻不肯走。”
王樂瑤打扮好,走到外間,見謝羨端坐在榻上,青衫舒展,手捧書卷,黃昏的光線勾勒著他溫潤的側影。他生得非常俊美,麵如冠玉,一雙眼睛就像濃墨,風雅而有韻致。
這才是標準意義上的美男子。
謝羨微微抬頭,看到眼前再不是三年前的豆蔻少女,而有了成熟的氣質。說是明豔,卻如春風般宜人。說是溫柔,卻有種如月的清冷。
一種美人如花隔雲端的感覺。
他淺笑,聲音有絲壓抑:“吾家有女初長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