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王允的書房仍亮著光。
王允坐在書案後麵,單手撐著書案, 一道銳利的目光,射向麵前所站之人。
那人身形消瘦,穿著寬鬆的袍子,留著山羊胡,正是方繼堯。他拜道:“王公想想,謝家娘子若是順利嫁給臨川王,謝氏也成了皇族的姻親。謝三公子甫一起家就是五經館的博士, 而王家的兩個郎君,一個還待詔, 另一個在宮中看門。您打算眼睜睜看著,謝氏複起, 再跟王氏相爭嗎?”
王允不說話,方繼堯自顧說道:“我們的太子殿下是很樂意助王公一臂之力的。若有需要, 隨時來洛陽館找我們。”
“餘良,送客。”王允下了逐客令。
餘良立刻進來,送方繼堯出去,然後王讚才從內室裡走出來, “阿兄, 他說的也有幾分道理, 咱們就這麼看著謝氏女嫁給臨川王?陛下現在逼著我們交出嫡女,王桓兩家勢必要犧牲一個。庾家和謝家本就是姻親, 若我們因此事跟桓家結怨,隻怕日後……”
四姓之間表麵看著和諧, 其實內裡也是暗流湧動。連北魏的使臣都知道這一點。
“誰說要犧牲桓家了。名單我不是還沒報上去嗎?”王允沉著聲音說。
“那您打算怎麼做?”
“不急, 我要等個消息, 你先回去吧。”王允揮了揮手。
王讚也不敢多問。他向來是唯兄命是從,因為宗主房能給他穩定的地位,將來還要培養他的兒子,他不敢不聽話。
但現在,他又感覺到三年多前的那種緊張的氣氛。
那是廢帝決定聯合謝韶,要奪了北府軍軍權的前夕。
廢帝自然是失敗了,王家早就做了防備,而且那時的廢帝拿什麼跟王家鬥?他養尊處優,驕奢淫逸,又好大喜功,自身根本沒有能力,大齊江山全靠士族撐著。謝韶愚忠,最後成為了那次廢帝與士族之爭的犧牲品。
不知為何,王讚有種感覺,這回阿兄想做的事,未必會那麼順利了。
約莫半盞茶之後,一個披著風帽的影子進入王允的書房,先是行禮,然後才說:“宗主,陛下確實有隱疾。此事僅有陛下的幾個親信知道,最清楚的,莫過於尚藥局的許宗文。但是許宗文的身家性命全被陛下捏在手裡,隻怕就是把他綁了嚴刑逼供,他也不會說實話。倒是前陣子,洛陽館有個魏國醫官被沈侍中和左衛將軍以調查奸細為由抓走了,關了一夜才放回去,也許跟陛下的病情有關。”
王允拿起桌上的白玉鎮紙端詳,難道皇帝的病連許宗文都沒有辦法,要借魏國醫官的口,來打探北魏可有醫治的辦法?
王允的聲音慢悠悠的,“陛下平日看起來,可不像有疾的模樣,你的消息準確嗎?”
“千真萬確,屬下特地派人去荊州核實過了,陛下在荊州時就有疾,隻是不知這疾病到底有多嚴重,是否危及生命。皇後娘娘與陛下朝夕相對,也許宗主問問她,就會知道更確切的消息。”
“她?”王允笑著搖了搖頭,“她的性子像極了她的父親,正直,重感情。皇帝對她那般寵愛,她就算還沒喜歡上皇帝,也必定會保護他。我們的籌謀還是不要讓他們父女二人知道。”
來人點頭,“那宗主打算怎麼做?”
王允手裡拿的那個鎮紙是前朝廢帝所賜,於闐玉在大梁所存不多,這塊玉當初曆經波折到了廢帝的手裡,廢帝將它做成鎮紙,賜了一塊給他,彆人都未有此殊榮。
他迄今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王氏能夠保住獨一無二的身份和地位。若蕭衍真的有隱疾而命不長久,臨川王妃之位更不能給謝家。臨川王是最有可能繼承江山的,也能得到蕭衍那些舊部和龍驤軍的支持。這比他們費勁再去扶持前朝太子,有利得多。
半晌之後,王允似終於下定了決心,說道:“按計劃行事。”
這注定是一個無眠之夜。
桓曦和不想回家,王樂瑤就派人去桓家告知了一聲,留她今夜睡在顯陽殿。桓曦和自是不敢睡鳳床,也不想自己單獨睡在便殿,王樂瑤便叫人將寢殿窗邊的塌收拾出來,讓她睡在那裡。
王樂瑤本來就眠淺,桓曦和在對麵的榻上翻來覆去的,她自然也沒有睡著。
“表姐,你睡不著嗎?我可以陪你說話。”她隔著床上的簾幔,輕聲說了一句。
桓曦和已經慢慢平靜下來了,至少情緒沒有剛進宮時那麼激動。她枕著自己的手臂,看向窗外的月亮,“阿瑤,你說我嫁給了會稽王,以後是不是就不能回都城了?”
會稽王無詔不得回京,原則上來說,她們以後再想見麵很難很難了。桓曦和也無法再見到自己的家人,生下嫡長子也要與她分離。這樣的日子,想想都會覺得很絕望。
王樂瑤沉默了一下才說:“事情還沒有最終定下,你不要胡思亂想。”
“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隻能是我了。如果我聽從父親的安排逃回故鄉,舅父還是有辦法把我找回來,還可能因此激怒陛下,連累家族。我不能那麼自私,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