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鸞看到王詩瑜過來,甩開手道:“不用扶,我自己會走。”
她們的關係本就不親,甚至可以說是冷到極點。王詩瑜忽然親近,薑鸞覺得很不適應。
“母親!”王詩瑜追在她後麵出去了。
王樂瑤對張太後說:“母後,我不放心,也過去看看。”
“去吧。”張太後點了點頭。她素來聽聞長公主跟繼女的關係不太好。這繼女嫁給顧家之後,好幾年都不曾跟家裡往來。原以為是謠言,眼下看來,所傳非虛。
這士族高門裡頭的人情關係,真是涼薄。
王樂瑤回到顯陽殿,命竹君把殿門關上。
薑鸞站在殿上,還專注地看自己的裙子,絲毫沒有覺察到周圍的變化。這是新作的衣裳,她今夜才穿,還沒過癮就被弄臟了。她見遲遲沒有人過來給她換衣裳,疑惑地看著眼前神色晦暗的繼女。
“你要做什麼?”
“母親看看,可認得這些東西?”王詩瑜手指向一旁。
薑鸞順著她的手勢看過去,那邊案上的托盤裡,放著幾個墨錠和一碟的澡豆。
“不過是尋常之物,你問我這話何意?”薑鸞反問道。
王詩瑜道:“我知道母親不會承認,那母親可認得她?”她又指向薑鸞身後,薑鸞轉過身,看見劉八娘的時候,也沒有立刻認出來,好半晌才說:“你不是未央居的主事嗎?怎麼會在宮裡?”
劉八娘向她行禮,然後說:“長公主,尚藥局已經驗過這些東西了,裡麵有致女子不孕的藥物。長期使用,可致身體虛寒,氣血凝滯。這些東西,應該是經您的手,才到大娘子和四娘子的房中吧?因為是尋常之物,所以不易被發覺。”
“我不知你在說什麼。”薑鸞神情自若。
王樂瑤知道她不會那麼輕易認的,隻要不認,她們也拿她沒辦法。
王樂瑤走過去,在鳳座上坐下來,聲音很疏離,“你不承認沒有關係,我已經命人抓了孔嬤嬤。她是你的陪嫁,也是你的乳母。區區一個下人,你也不會放在心上吧?”
薑鸞微微一動,厲聲道:“你把孔嬤嬤怎麼了!彆以為你是皇後,就可以為所欲為,琅琊王氏和你伯父還在呢!你敢動我嗎?”
王樂瑤輕笑一聲,“琅琊王氏,就是因為我太在乎身上這個王字,所以這麼多年一直被你們擺布。王允害了文獻公,卻讓我嫁給謝羨。你對阿姐和我下藥,神不知鬼不覺。你容不下阿姐,我可以理解,我對你有什麼威脅?我就想問一句,到底是為什麼?”
薑鸞沉默不言,似乎覺得抵死不認,她們就沒有辦法。
王樂瑤對劉八娘點了點頭,劉八娘對薑鸞說:“長公主應該不知,我是宗主的密探,這麼多年一直在幫他做事。而在此之前,他囚禁我,強迫我,甚至還讓我給他生了一個孩子。”
薑鸞似乎被最後一句話給狠狠刺激到了,忽然轉身,抓著劉八娘的肩膀,睚眥欲裂,“原來你就是那個女人!他為了你,險些要拋妻棄子,陷我於不義!他居然還跟你苟且生下孩子,你們這對奸夫淫婦!”
“拋妻棄子?”劉八娘苦笑,“長公主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我不過就是宗主的一個工具罷了。我的孩子,被宗主抱走,至今都沒見過麵。”
薑鸞愣住,仔細打量劉八娘,見她不像是在說笑。
對啊,若是愛她,王允又怎會驅使她?
薑鸞暗自搖了搖頭,又看向王樂瑤,“你不是王允的私生女?”
王樂瑤忽然覺得她有幾分可悲。原來他們夫妻之間,一直在互相猜疑,難怪這麼多年,隻有王姝瑾一個女人。薑鸞一直把自己認作王允的私生女,才要對付她。可薑鸞口中的另一個女子,到底又是誰?
王詩瑜像是想起什麼,用手捂了下嘴巴。
她依稀記得小時候,父親和祖母大吵,說早就受夠了長公主,他遇到了心愛的女子,要跟那個女子在一起。後來祖母就狠狠地打了他,父親在宗祠裡,不甘心地喊:“謝韶,我不會輸給你的!你愛的女人,我永遠都不會讓你得到!”
她著急問到:“你說的那個女人,是不是跟文獻公有關?”
薑鸞蒼涼地笑,肩膀無力地垂放下來。她向來驕傲,光鮮,此刻卻像瞬間蒼老了許多,整張臉都灰暗無光。
“你以為的你父親,跟實際的你父親,並不是一個人。他和謝韶同出名門,但謝韶才高於他,名勝於他,他心中一直不服。不過,謝韶早年隱世,對他沒有威脅,他就常去山中跟他下棋喝酒,兩人莫逆於心,相與為友。後來謝家式微,謝家人不停地進山勸謝韶出仕,謝韶也動搖了。你父親為了阻止謝韶做官,故意使儘各種手段。他得知謝韶一發不可收拾地愛上一個女子時,就像設局陷害他。可你父親,也愛上了那個女子,竟想把她搶奪過來,據為己有。我隻零星地知道一些,還是你祖母臨終前告訴我的。後來,你父親對王執抱回來的孩子格外寬容,我問過他,他卻語焉不詳。我以為這個孩子就是他跟那個女人所生,故意認在王執名下。所以我恨,我當然不能容這個孩子,好好地活在世上。”
王樂瑤聽罷,倒吸了一口冷氣,跟文獻公相愛的女子,不就是她的姨母嗎?
看來這其中的糾葛,沒有她想得那麼簡單。
她忽然覺得薑氏可恨,但又有幾分可憐。生而尊貴,卻一生都活在另一個無名無姓的女人的陰影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