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蕭衍的駐軍營帳燈火通明。幾騎趁著夜色飛奔而來,在木柵欄外停了下來。守營的士兵喝道:“什麼人!”
為首的一騎上跳下來一個人,雖然蓬頭垢麵, 但雙目炯炯有神。士兵看清他的麵容時,皆愣了一下,隨即拜道:“左衛將軍!”
柳慶遠甩了馬韁,快步走入營地中, 直奔主帥的營帳。
蕭衍正在帳中與沈約研究山陰縣的布防圖, 聽到蘇唯貞在外麵激動地喊了聲:“左衛將軍,你可算是回來了!”
蕭衍和沈約對視一眼, 蕭衍道:“讓他進來吧。”
柳慶遠掀開簾帳進來, 一下跪地, 抱拳道:“陛下,恕罪。”
蕭衍走到他麵前, 親手將他扶了起來。沈約道:“你怎麼去了這麼久?音訊全無, 我和陛下都很擔心。”
柳慶遠便把沿途發生的事,簡單地說了一遍。
他到了高平郡後, 就發現情況不太對勁。蕭衍明明已經下令邊境警戒,但是高平郡卻一副門戶大開的架勢。他又到了徐州, 發現徐州刺史王讚行跡可疑, 正在調查的時候, 被王讚使計抓住了, 關押在一個偏僻的院落裡。幸好王讚之妻陸氏和長子王竣將他救了出來,他們還大義滅親, 把王讚給綁了, 然後把徐州的守軍都交給他管理。他在邊境布完防, 就馬不停蹄地趕回來了。
王讚原本打算跟元翊勾結, 打開國門,引北魏騎兵南下。元翊肯定許給他高官厚祿,不過可惜,在柳慶遠回來的時候便得知,魏帝已經醒了,元翊也要大難臨頭了。
“想不到這陸氏還有如此膽識,此番也算是立下大功了。”沈約對蕭衍說道。
蕭衍點了下頭。他對那個陸氏的印象並不好,當初陸氏硬要塞那個庶女給他的時候,他就很反感。後來陸氏雖然不大敢在他眼前晃,但還是用儘辦法,要為其子謀取官職,隻不過他一直沒鬆口,想不到在關鍵時候,這個婦人還是起了點作用,立場也擺得正。
柳慶遠又比劃了一陣,說都是王竣身邊那個叫彩雲的娘子在背後出謀劃策。
“彩雲好像是未央居出去的那個花娘?”沈約問道。
柳慶遠點了點頭。
蕭衍知道劉八娘如今跟在阿瑤的身邊,這一切應該是阿瑤跟劉八娘在背後策劃的。他勾了勾嘴角,所謂的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裡之外,大概就是如此了。
他這哪裡是娶了個妻子,簡直是找了個軍師。
柳慶遠還說,陸氏隻有一個要求,王讚隨他們處置,保其餘家人一命。
“朕向來賞罰分明,他們能夠大義滅親,朕自然會饒恕無辜的人。”
按照蕭衍以往的作風,王讚通敵叛國,絕對會株連九族,可現在他好像沒那麼暴戾了,知道做事要留一線。這於帝王來說,懂得懷柔,肯定是件好事。沈約在欣慰之餘,又有幾分感慨,他跟了陛下那麼多年,說親如手足也不為過,但好說歹說,都沒改變他多少。皇後娘娘嫁進宮還沒一年,就改變了陛下許多。愛情的力量,果然還是比兄弟之情大得多。
“陛下,山陰縣內的糧草應該撐不了多久,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沈約知道,其實攻下山陰並不難,難的是王執在他們手中,並且不知道關在哪裡,無法營救。王執是皇後的親父,陛下難免投鼠忌器。
就在此時,一隻箭從外麵射了進來。
“陛下小心!”沈約叫了一聲,蕭衍眼疾手快地側身躲過,那箭便釘到了帳中的柱子上。
柳慶遠走過去,將箭取下來,從上麵取下一張紙條遞給蕭衍。
蕭衍打開紙條看完以後,愣了一下。
“陛下,怎麼了?”沈約湊過來。
蕭衍把紙條遞給他,上麵寫著,要他們明日天明時分,到山陰縣城的西城門前接王執,有人會把他送到那裡。
“這是誰寫的,目的又是什麼?”沈約疑惑道。
蕭衍雙手撐在沙盤前,同樣百思不得其解。
“陛下,會不會是圈套?”沈約謹慎地問道。
柳慶遠連忙比劃道,若是圈套,他們會引陛下入城,而不是把人送出城外。可能是敵方的內部起了什麼變故,靜觀其變最好。
這一整夜,山陰縣的會稽王府裡,鶯歌燕舞,熱鬨非凡。
好像大軍圍困對他們絲毫沒有影響,外麵風聲鶴唳,這裡歌舞升平,像極了當初蕭衍在荊州起兵時,建康城裡的境況。
王允正在屋中跟餘良商議明日把王執帶到城樓上與蕭衍談判的事。鼓樂和歡笑聲傳入耳中,他不勝其煩,直接衝到了大殿上,對左擁右抱的薑景融嗬斥道:“你鬨夠了沒有!都什麼時候了,還在這裡聲色犬馬!”
大殿上安靜了一瞬,眾人都不敢作聲。
誰都知道會稽王不過就是個傀儡,所有的權力都掌握在王允的手中。這位琅琊王氏的宗主,放著大梁的尚書令不做,跑到山陰來跟會稽王一起謀反,便有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意思。
隻不過眼下皇帝大軍圍城,原本響應他們的州郡都有偃旗息鼓的態勢,形勢並不容樂觀。他們也都是在苦中作樂罷了。
“不要停,繼續!”
薑景融命令道。
樂人和舞姬看了王允一眼,還是不敢動。
“怎麼,孤的話,都沒人聽了嗎!”薑景融醉眼惺忪地盯著王允,“還是你想取孤而代之?”
王允強壓下心頭的厭惡。倘若是他自己舉事,肯定師出無名,要仗著薑景融這個前朝太子的名號。等將來事成,他再給薑景融好看。如今隻能按耐著性子,拱手道:“臣不敢。”
“來,今朝有酒今朝醉,坐下一起喝酒!”薑景融招呼道。
王允隻能走過去,坐在案後,立刻有兩個妖嬈的舞姬過來斟酒。
王允躲開,隻拿了酒樽,仰頭飲酒。
薑景融摟著一個侍妾,斜眼看著王允,俊美的麵容露出一絲揶揄,“嶽丈大人年輕時,據說也是風流成性。怎麼到如今,反而潔身自好了?”
王允不答,自己給自己斟酒,仰頭,又是一飲而儘。他心中的苦悶,壓抑多日,也隻有借酒才能排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