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速攻擊中似乎不應該說話,然而這一次拉妮婭沒辦法安靜,她的對手在笑——或者在哭,她不知道。他的喉嚨裡發出不似人聲的“咕咕”聲響,仿佛含著一口滾燙的岩漿,拉妮婭沒有多想,鼓動雙翼,瞬間騰空而起,緊接著一道炎龍般的熾熱火流席卷而過,點燃了一半殿堂。
在劇烈的“嗤嗤”聲中,池水被高溫急劇蒸發,朦朧的白霧在水池上彌漫,很快填滿了黑暗,像是月光下的雲海。
雲海中忽然破開空洞,子彈洞穿雲流,在鱗片上悉數爆炸!
惡龍爆發出一聲不甘的咆哮,被破空的子彈擊退了半步,拉妮婭沒有浪費傑森製造出的機會,她奮起龍翼,迎著霧流衝向對方,手中的長刀狠狠鑽進對方的身軀,竟然破開了一層鱗片。
然而到此為止,她的刀刃徹底卡死在鋼鐵般的肌肉裡,再也無法前進分毫。
穿甲.彈足以阻攔坦克,可正麵全中也隻讓對方後退了半步。
這種差距……拉妮婭想。
傑森借給她的長刀一次次碰撞中終於抵達了極限,拉妮婭沒能將它從對方身體裡拔出,就聽見一聲崩裂的聲響,長刀在她手中碎成了一段段碎片。
“……為什麼?”她問。
她並沒有抱著能夠被回答的期望,麥克看起來注射了血清,保持著神誌清醒,然而從剛剛開始他就一言不發,隻是攻擊越來越狠辣,用行動表達出想要將拉妮婭撕碎的決心。
“因為我們都太弱小了。”麥克說。
他分明是以敵人的身份在說話,每一次貼身都在試圖給拉妮婭製造傷勢,可他的語氣卻寡淡而平靜,甚至在平靜之下還有些悲傷。
拉妮婭堪堪抵住他襲來的利爪,後背已經重重撞上了池壁,水花起落,她聽到麥克輕聲說:“我們都隻是哥譚的犧牲品,安妮是一個,我是又一個。”
“那些,”拉妮婭咬牙,“都是假的嗎?”
外賣工作中的幫助,生日派對上的喜悅,後門台階的聊天,辭職前夕的告彆……她以為那些時候的心情都是真的,她甚至不知道眼下的這一幕為什麼發生,麥克不是普通人嗎?為什麼他會出現在黑山羊的巢穴裡?為什麼他會注射龍血?
差距確實存在,拉妮婭不確定是因為什麼,但是麥克的龍化比她更徹底,無論是力量還是速度都勝過她一籌,和之前紐約時的分部負責人不能相提並論,就算是她,在各種APP和融合帶來的加成下,也隻能堪堪對抗。
有幾次碰撞,她都是處於防守狀態,否則會被對方一爪洞穿胸口。
麥克龍尾一甩,尾翼上的骨刺刁鑽地衝向拉妮婭,讓她不得不後退半步,躍上台階,大片水花潑灑在台階上,蠟燭齊齊在細煙中熄滅,浪花裹著燭灰從台階上後退,如同海水落潮。
“現在那些還有什麼意義?”他低聲說。
嶙峋長尾像蛇一樣環繞著他,麥克居然真的笑了一聲。
“拉妮,你真不該來這裡的。”他說,“這些不值得被你看到。”
說話時,他的龍翼猛地一振。
狂暴的槍聲中,更多的子彈傾瀉在覆蓋著鐵青色的膜翼上,然而沒有一枚能夠洞穿看似單薄的膜翼,大大小小的爆炸在鱗片上升騰,密集的火星像是流水,墜入池水中,發出蒸發的響聲。
拉妮婭看著他。
視野被混沌的色彩充斥,除了右上角的三橫圖標外彆無他物,這是【龍化】後的界麵,人類的眼睛永遠無法看到的畫麵,隻有異類才有理解並且利用的能力。
然而拉妮婭切出了【龍化】。
APP並沒有被關閉,隻是放在後台運行,她的視野立刻恢複了正常的黑暗,然而這樣的舉動在快節奏的戰鬥中隻會製造破綻,簡直是自尋死路。
主屏幕在眼前一閃,接著切換到了【Twitter】的界麵,拉妮婭一刻不停地點開“附近”,地圖中瞬間浮現出三個頭像,她,傑森,麥克,除此之外這座遺址裡沒有活人。
她點開了麥克的頭像。
然後,拉妮婭忽然理解了麥克話裡的意思。
——這些並不值得被她看到。
……
如果這是電影,曾經的朋友驚天逆轉成反派,但凡他展示出一點軟弱,就會有洗白的可能——理由多好找,家人朋友身陷敵手,被逼無奈,隻能刀劍相向。
總是有苦衷。
然而拉妮婭連這點都沒有看到。
故事起於十年前一個平淡無奇的雨夜,哥譚的黑幫械鬥,一個年僅十歲的小女孩成了犧牲品,稚嫩的花苞在那場槍戰中凋零。
她的家人將她小小的身體葬入棺木,離開了這座城市。
他們本以為換座城市會不那麼危險,而後他們遇上了從天而降的外星人,在墜落的大樓下,化作紐約大戰的傷亡數字中平淡無奇的兩個。
PTSD是真的,不安全是真的,被從世界中割裂是真的,然而區彆是,麥克並不是在療養院裡度過的這段艱難的時期。
——從一個無辜卷入鬥爭的路人爭取到加入幫派的資格之間都發生了什麼?
顯然不是什麼溫和委婉的求職。
拉妮婭掃過眼前滾動的心聲推文,閉上眼睛,然而剛剛看到的字母依舊殘存在視網膜的黑暗中。
“超級英雄沒能拯救我,是我自己拯救了自己。”
這算是拯救嗎?拉妮婭想。
傑森的火力壓製還在繼續,拉妮婭並沒有放過這個機會,在龍血的力量加成下,一些原本用不出來的格鬥技都能派上用場。
金光擴散,她的觸須在遺址裡掃蕩,將遇到任何一點金屬都吞噬下去。
池底在她暴漲的體重下龜裂,各色金屬從鱗片下流出,在骨刺和利爪上淬煉出豔麗的光澤,她指爪並攏成刀,壓下身形,衝向對麵的龍形。
人終究是想要活下去,在哥譚的底層掙紮出來的人更是如此,隻要有一點活下去的機會,突破法律的限製簡直是順理成章,更何況一個普通人能做到什麼?在這種城市裡?那些超級英雄們輕易地揮灑著力量,限製他們的從來不是法律,而是他們自己的道德標準和底線,就算是義警,也改變不了他們同時也是突破法律的罪犯本身的事實。
他想要活下去,所以他隻能自己拯救自己。
“你就是這麼告訴自己的嗎?”她問。
他們的身形在高速移動中化作殘影,水池開始在撞擊中崩塌,龍尾掃過,磚石立刻碎裂開,碎石散落在水底,玄奧的文字在水波中扭曲,很快被濃霧淹沒。
池水震蕩,一波波潮水撲上台階,映著燭光,像是熔化的黃金。
又一聲刺耳的金屬交擊聲,兩人雙雙後跳,撤出了池水中央的黑暗。
燭光已經熄滅了大半,然而龍炎並不一樣,白石地麵此刻散發著紅光,水渠裡的流水早就被蒸發乾淨,隻剩下燒紅的岩石,遇上水,立刻劈裡啪啦炸裂,火星閃爍,隔著霧氣,像是深海中的火山口。
拉妮婭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白茫茫的熱氣從鱗片縫隙蒸發出來,遇上冰冷的空氣,發出“嗤嗤”聲響,她看起來就像是一台即將報廢的蒸汽機,“你曾經說喜歡他們!”
為什麼在紐約?為什麼在披薩店?為什麼在斯塔克大廈對麵?
就和為什麼作為一個專門處理黑活的地下組織突然開始販賣龍血,還被死者軍團占據一樣,在超凡力量的爭奪中,普通人能做到什麼?
拉妮婭不在乎麥克是怎麼在黑山羊裡生存下來,為了生存又做了什麼拋棄了什麼,怎樣爭取到在紐約駐紮的機會,欺騙曾經的朋友?留在他的披薩店成為店員?在她沒去關注的時候他都在做什麼?
她隻想知道為什麼。他為什麼能一邊說愛超級英雄,一邊漠視黑山羊的行為——他甚至有龍血,他做了什麼才有資格拿到龍血?就算黑山羊掌握了貨源,也不可能慷慨到給所有成員都分發龍血以備不時之需。
麥克沒有參與對斯塔克大廈的監控,在店裡時他也從沒有和黑山羊的成員聯係,所以賈維斯和拉妮婭都沒有發現過最大的魚就潛藏在他們身邊。她本來有那個機會。她能看到,但是她沒有看到。
霧氣瞬間被龍翼掀起的狂風掃蕩乾淨,淋漓水珠沿著鱗片滑落,麥克還沒有回答,就被子彈的呼嘯聲淹沒,然而更大的呼嘯聲壓過了彈幕,他張開龍翼,衝向穹頂,風壓徹底壓滅了池邊的蠟燭,殿堂裡瞬間被黑暗吞噬,隻剩下龍炎的火光幽幽燃燒。
麥克的聲音仿佛從四麵八方響起:“我愛他們,這點我從來沒有否認,即使是現在我也可以這麼說,但在我最無助絕望的時候,他們誰都沒有來。他們離我太遠了。”
他說:“這不是任何人的錯,隻是我不是能被拯救的芸芸眾生之一。”
仿佛這句話就可以為他所做的一切做注解。
光彈無法捕捉到高速移動的身影,共振淬煉出的武器對上龍鱗又太過脆弱,在絕對的力量壓製下,對上普通人無往不利的APP此刻卻無法起到太多作用。
開戰起拉妮婭就試過【PicsArt】,轉移顯然不可行,除非轉移到超人身邊,否則丟在哪裡都是添亂。拉妮婭想的是直接把麥克從畫麵裡刪除。
普通鏡頭無法捕捉他們的身影,但她的鏡頭是她的雙眼,龍化後的視野保證她能跟上彼此的速度,可事實是拉妮婭試圖編輯照片時APP提示她以她現在的電池容量不足以完成編輯。
這點拉妮婭並不是沒有預料,事實上【PicsArt】的耗電量一直遠勝其他APP,完全不遵循正常的APP耗電法則,而在日益熟悉中,拉妮婭也想到了可能的解釋。
如何任何圖片的改動編輯都能影響到現實,【PicsArt】完全可以辦到修改現實。
在聽到麥克的回答之前,拉妮婭正在APP裡掃蕩,不確定該用哪個。
在聽到他的話之後,她停止了掃蕩。
青金色的眼瞳裡爆發出熾烈的怒火。
任誰都能感到來自她的方向有什麼可怖的力量正在暴漲,濁浪排空,暴雨傾盆,一道極致的光芒刺破了濃霧與黑暗!
真的有暴雨傾盆,狂風冷卻了濃密的水蒸氣,濃霧化作雨水,鋪天蓋地,台階上潑灑的血跡被洗刷乾淨,暗紅的血水彙入水池,漸漸漫漲。
兩道影子從天而降,重重墜入池水。
大雨中,拉妮婭跪在水池中央,光焰暗淡,鱗片褪去,全身屬於龍化的特征不知何時已經消散,血沿著她的小腿滑落,從她的腳下蔓延,流入水中。
一隻利爪洞穿了她的胸口,從背後刺出。
她和猙獰的龍形緊緊貼在一起,像是在雨中互相擁抱。
片刻後,在沉默中,拉妮婭慢慢鬆開對方,從水中站起來。
戰鬥之前她把夾克拋了出去,現在看來這是個很明智的選擇,除了濕透以外,夾克大致還保持了形狀完整,拉妮婭默默撿起夾克披上,將拉鏈一直拉到領口,隨後打開【PicsArt】,修掉了自己胸前的傷口。
她身後,麥克發出低笑:“原來你已經不算真的活著。”
一柄刀刃折斷在他的胸口,沒入心臟。這不是第一柄刀,在剛剛的一刹那,拉妮婭用數十把臨時共振成型的匕首進行了千百次攻擊,完全無視自己的心臟被洞穿,最終送出了致命一擊。
“我不知道我可以這樣。”拉妮婭說。
瓢潑大雨砸在她身上,她的黑發濕漉漉貼著身體,像是一層單薄的盔甲。
她問:“為什麼?”
剛剛她拉近距離時,為了速度放棄了防禦,幾乎是毫無防備,但麥克微不可查地停了一下,並沒有直接抓住破綻,直到她發起狂風驟雨般的攻擊,他才用利爪刺入她的心臟。
麥克沒有回答。
如果她早點發現呢?拉妮婭想。
她明明能知道所有人的心聲,但她沒有去聽。她對世界的認知建立在感情上,可她並不真正理解他人的悲傷和痛苦,他們也對她沒有意義。
拉妮婭嘴唇動了動,最終什麼都沒說。
她想過總要有什麼是公正的,她卻做不到公正,她想過她要成為比過去的自己更好的人,她卻做不到拯救所有人。
一片靜默中,她聽見背後的聲音。
“彆這樣,拉妮,這不是你的錯。”麥克的聲音很虛弱,“隻是我們都太弱小了。”
“告訴你一個笑話,”他說,“我愛他們,是因為我在他們身上看到了自己。”
就算有著遠比普通人強大的力量,超級英雄也隻是血肉之軀,也有太多的力不能及,也總有無能為力的時刻。
龍血忽地燃燒起來,將水池映成金色,金焰爬上麥克的身體,他在火中輕聲說:“那些殺死安妮的混蛋最後全部被蝙蝠俠送進了監獄,那天我帶著報紙去墓地看安妮,你猜我看到了什麼?我看到蝙蝠俠站在安妮的墓碑前。”
“你說他在看什麼?”他笑著吐出一口血沫,“拉妮,你說他在看什麼?”
他的聲音裡的悲傷多得像是海潮。
“我怎麼能因為他們不能拯救所有人而憎恨他們?”
麥克輕輕地說:“拉妮,你不可能一個人拯救世界,沒有人可以。”
這句話的語氣那麼耳熟,就像是回到了紐約的街頭,玻璃外下著雪,餐館裡充盈著披薩的香氣。
拉妮婭身形一頓。
她猛地回過頭,卻隻看到光焰吞沒了那個身影。
大雨漸漸停歇,一直站在水池外的傑森才終於有了動作。
光焰的對麵,女孩直直站在水中,一動不動,在水麵上落下晃動的陰影。
傑森趟水走過去,水花飛濺,他很快走到拉妮婭身邊,將手放在她的肩上。
“拉妮婭?”
拉妮婭沒有回答。
過了會,她抬起頭,看著他,眼睛裡沒有焦距,空空蕩蕩,像是走丟了寄宿在裡麵的靈魂。
她做了個有些奇怪的動作。
她抬起手,用手指輕輕碰了碰眼角。
暴雨之後,她的臉上全是水痕,可拉妮婭像是什麼都沒摸到一樣,手指在眼下滑過,慢慢放了下去。
“我好像,”她看著傑森,眼神茫然,“不會哭。”
為什麼呢?拉妮婭想。
在胸口被破開時,她看到了自己的血管裡並不是空無一物,金色的光流取代了血液,在她的血管裡穿梭,從心臟裡泵出,輸送到全身各處。
支撐她活過來的就是繁星之河,就和那些活死人一樣,所以有沒有大腦無所謂,血液在不在無所謂,心臟跳不跳動無所謂,隻要繁星之河還在,她就可以一直保持活動。
她感覺肩上的手微微用力,仿佛在壓抑著什麼,而後視野旋轉,她被帶進了一個堅實的懷抱。
硝煙和火.藥的氣息縈繞在鼻間。
頭頂上響起一聲歎息。
“睡吧。”
好像這一句話帶起了所有的困倦,電量不足的後遺症現在齊齊爆發,拉妮婭感覺眼前漸漸模糊起來,困意潮水一樣,層層疊疊,溫柔地將她卷入其中。
她聽話地閉上眼。
無數光絲從她身上流水一般湧出,消失在空氣中,湧出這片被分割出的空間,撲向城市。
黑暗像是有形的海潮,在城市間奔騰,將每一點光吞入潮水,轉眼間衝出了城市,向著更遠處蔓延。
北美洲的衛星地圖上,以哥譚為中心,城市光網正在飛快暗淡,很快黑暗籠罩了東海岸的城市群。
——整個東海岸為她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