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All is Lost(2 / 2)

傑森對如何應對幻覺有一套自己的理論。對他來說,幻覺是個和噩夢一樣令人厭煩的老朋友,既然無論如何他們都會來造訪,他不去搭理也不能改變什麼。

這就是他——他們這種人用拚死戰鬥換來的。日複一日的慘劇,每一份記憶都是一份夢魘,過去的陰影不會從生命中離去,你永遠不能指望除了死亡以外有什麼彆的獲得安寧的方式。

其實這和拉妮婭無關。傑森想。這不是她造成的,隻是——他從來沒有從墳墓裡真正爬出來過。

厄爾麗德的生命術式隻是誘因。術式裡的幻覺目的是傷害他,他無法主動離開,以至於最後要靠著拉妮婭才擺脫幻覺。

但後來並不是這樣。

他把“拉妮婭”從幻覺裡帶了出來,縱容她在自己的世界裡徘徊。她在窗下看書,在掩體上漫步,在滴水獸上晃著小腿。他在電腦前查資料時拉妮婭就坐在地上,背靠著轉椅,在排風扇扇葉旋轉的聲音裡打遊戲,偶爾他低頭看一眼,可以看到她的發頂,一小撮黑發不服帖地翹起來,蹭著他的腿側,他出神地看了會,慢慢伸手去撫平。

他有時候和她說話,圓月高懸的夜晚他坐在窗台上,望著窗外黑黢黢的城市剪影,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他的童年,他作為羅賓和蝙蝠俠並肩戰鬥的時光,他的死亡與複活,他在拉撒路池裡重生,卻感覺自己在無儘的冰冷中溺斃。

並不是多直白的惡意,隻是傑森能感覺到這個世界並不喜歡他,它幼稚地用一切可能的手段告訴他不值得。他不值得糖果和親吻,不值得每一個關愛他的人,不值得回到人間……不過他不在意這些,甚至偶爾會覺得有些厭煩。

說實話,又不是他主動想活過來的。

他漫無目的地抱怨這些的時候,拉妮婭隻是坐在床上,抱著被子,靜靜聽著。不過她能說什麼呢?和他一起對這個世界發牢騷嗎?

這點上小紅和他不一樣。

他可能永遠無法理解拉妮婭對待死亡的態度,就像如果她還活著,她恐怕也不會理解為什麼他能夠這麼漠然地對待她的死亡。

某種程度上來說,傑森並不擔心自己。他隨時可以起身離開,離開無處不在的幻覺。和術式裡的幻覺不一樣,“拉妮婭”不會阻攔他,無論他離開與否,她隻是在做她自己的事,在他離開後降臨的黑暗裡一點點黯淡下去,最後無知無覺地被黑暗吞沒。

和過去的所有幻象都不同,不像噩夢中徘徊不去的小醜和一次次死在他麵前的羅賓,“拉妮婭”的誕生並不是源於痛苦和恐懼,他並不想逃避這個。她的誕生是源於他的“願望”,哪怕一次次死亡,也是因為他想要了解他曾經沒有試圖了解過的未知。

所以他從來沒有想過離開。

足夠了。傑森想。

一切並不會變得好起來,而他耽溺於幻覺也夠久了。

他該習慣這個了。

他推開安全屋的門,看到拉妮婭一如既往坐在沙發上等他。隻是和以往不一樣,她的手裡沒有拿著書或者彆的東西,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揪著沙發坐墊扭來扭去,皺著臉,看起來有些糾結。

可愛極了,滿分。傑森教授評價。

他習以為常地和她打招呼:“嗨,沙發土豆。”

沙發土豆對於這個稱呼不置可否,隻是迅速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簡直快如閃電,仿佛伸手逗弄烏龜又害怕被咬到手的小朋友。

這麼久下來,傑森也摸清了幻覺的規律。多數時候拉妮婭都穿著各式各樣的便裝,他看過的沒看過的,這種時候她可以交流,表現得更符合他的希望;而當她穿著那天的晚禮服時,百分之百不久後她就會以……各種堪稱搞笑的方式死去。有時候他試著救她,有時候他隻是看著。

喝水,吃飯,在洗碗時濺出去的水裡滑倒……完全可以去拍個搞笑死法大全,可能他隻是一扭頭的工夫,小紅就以一種慘烈的方式橫屍當場,番茄汁灑了一地,血跡裡滾落著五六個西藍花。

而且說真的,被通心粉噎到窒息這他媽是什麼死法?

拉妮婭在餐桌邊上倒下去的時候,傑森都不知道該不該笑,最後他隻能選擇低下頭繼續吃通心粉,並且懷疑這個幻覺是因為他在擔心自己被通心粉噎到。

最近新出現的是穿紅風衣的拉妮婭。這個模式傑森還不太熟悉,紅風衣的拉妮婭沒出現幾次,態度暫且不提,她每次出現時都會有一些新變化……讓傑森疑心自己到底腦袋裡都在想什麼。

哇哦,發光帶。想想吧。

想起昨天看到的炫麗光紋,傑森的目光忍不住在拉妮婭的臉上多停留了一會,視線順著記憶中的金色線條從臉頰向下,遺憾地停在了襯衣領口的邊緣。

他的視線換來了拉妮婭頗為警惕的一瞥。

她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深吸一口氣,視死如歸地抬起下巴。

傑森不知道她的腦袋裡又想出了什麼新點子,感謝電子雲的不確定性,小紅做什麼他都不會覺得太奇怪。他乾脆抱起手臂,倚在門邊,興味盎然地等著拉妮婭開口。

而拉妮婭也沒有辜負他的期待。她用死寂的眼神平視前方,看著空氣裡的提詞器,念道——

“羅密歐啊,羅密歐,為什麼你偏偏是羅密歐呢。”

傑森:“……”

傑森忽然感覺一陣暌違已久的驚恐襲擊了他的後腦,把他打得暈頭轉向,眼前一黑,隻想光速去把莎士比亞從墓地裡挖出來,用他寫的所有十四行詩堵住他的嘴。

不,等等,他從來沒有想看到過這一幕。

傑森很希望是自己聽錯了,然而他沒有。

在他充滿希望的注視下,拉妮婭似乎調整好了情緒,雖然表情依舊木然,但是語氣裡已經開始注入豐沛的感情。

“否認你的父親,拋棄你的姓名吧!”她開始像個話劇演員那樣揮動手臂,慷慨激昂地大聲念起來,“也許你不願意這樣做,那麼隻要你宣誓做我的愛人,我也不願再姓凱普萊特了!”

“不,等一下,”傑森聲音開始顫抖,他虛弱地試圖製止拉妮婭,“停下,彆繼續了。”

拉妮婭憐憫地看著他,嘴上卻殘忍地乘勝追擊:“隻有你的名字才是我的仇敵;你即使不姓蒙太古,仍然是這樣的一個你。姓不姓蒙太古又有什麼關係呢?它又不是手,又不是腳,又不是手臂,又不是臉,又不是身體上任何其他的部分。”

她幾乎要唱起來了:“我們叫做玫瑰的這一種花,要是換了個名字,它的香味還是同樣的芬芳;羅密歐要是換了彆的名字,他的可愛的完美也決不會有絲毫改變。”

“……………………”傑森後退了一步。

幾秒之後,他忽然明白了什麼。

等拉妮婭念完了一整段獨白,才停下來,看向她的聽眾,等待對方點評。

“……你該學學怎麼正確朗誦莎士比亞。”聽眾乾巴巴地說。

拉妮婭滿意地閉上嘴。

小紅帽魔王對紅頭罩露出一個森森的微笑,用甜膩得像是浸過蜜糖的聲音問:“為什麼用那種看怪物的眼神看我啊,Jay?”

他應該立刻接上去,來一段羅密歐的獨白什麼的,說爛話調侃嘛,他一向擅長這個。

然而傑森現在說不出話。他感覺自己引以為傲的大腦被什麼東西凍結住了,目光死死黏在拉妮婭翕動的嘴唇上,舌頭僵硬得像是鏽死的齒輪。

“你……”他喉結滾了滾,“什麼時候?”

總算抒發了這兩天莫名被認為是幻覺的憋屈感,看著傑森見鬼一樣的眼神,拉妮婭隻覺得一陣神清氣爽,甚至想去玩玩三消。

不過因為傑森也不是故意的,她沒有繼續作妖,聽到他提問,她斂容正色,想了想:“你說我會從摩托車上摔下去的時候。”

傑森:“………………”

拉妮婭說完後習慣性地停頓了一下,打算跳過這個話題問問傑森關於法師的事,這件事在她看來就算過去了,最多等會再問問傑森要不要去看個心理醫生。

然而傑森依舊用那種看怪物的眼神看著她。

不等她開口,他忽然轉身,一言不發地衝到窗邊,拉開窗戶跳了出去。

拉妮婭:“……”

拉妮婭:“?????”

她懵了幾秒,回過神,趕緊衝到窗邊,探頭望去。

窗外春意融融,春風和煦,春光明媚……街道上空無一人,隻看見兩條街外屋頂上閃過一道熟悉的人影,三兩下消失在了視野裡。

“……”拉妮婭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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