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間站裡沒有空氣,原本是港口的位置此刻完全敞開,暴露在無處不在的漫漫星光和宇宙輻射下,無數垃圾在港口前漂浮,緩慢地飄向宇宙,如果不是拉妮婭體質特殊,換成其他人,哪怕是超人,恐怕都不可能在這種環境下過多停留。
在停止運行之後,這座空間站已經變成了一座死寂的墳墓。
拉妮婭在儀器之間靈活地遊動,尋找通往深處的道路,鬈曲的黑發和薄紗裙擺魚尾一樣散開,隨著她的動作遊弋起伏,仿佛人魚婆娑繾綣的尾鰭。
真空裡聲音無法傳播,拉妮婭也沒有聽到任何聲音,她穿過一扇扇門扉,漸漸舷窗從視野裡消失,四周隻剩下了冰冷的金屬牆壁,一麵麵房門嵌在牆壁裡,每一扇門之間的間距完全相等,透著冰冷的機械感。
大部分房間的房門都是關閉的,拉妮婭進不去。她暫時不打算破壞房門,因此沒有闖進房間,而是繼續沿著環形的走廊前進。
當她繞著弧形的走廊前進,視野裡突然闖進了一個格格不入的東西。
走廊中央的地麵上,靜靜地站著一具渡鴉的骸骨。
……這是什麼?
對未知的疑慮讓拉妮婭停止了前進,她扶著牆壁,懸浮在走廊中,和走廊上的白骨烏鴉對視。
這就是一具最普通不過的骸骨,骨骼斑駁陳舊,眼窩裡也沒有綠火跳動,看起來不像是亡靈生物。
奇怪的是,它沒有像其他物品一樣因為失重而懸浮,反而靜靜地佇立在地麵上,仿佛被膠水黏住。
拉妮婭滿心不解,歪了歪頭。
下一秒,她心跳差點靜止了一拍。
隨著她歪頭的動作,對麵的白骨也歪了歪腦袋,空空蕩蕩的眼窩注視著拉妮婭,仿佛在審視她。
不知道確認了什麼,片刻後,白骨渡鴉張開翅膀,拍拍翅膀飛了起來,翅膀一展,轉眼消失在走廊上。
拉妮婭愣了愣,急忙跟著渡鴉向前遊去,在空間站的走廊間穿梭,追著渡鴉的身影,驀地闖進了一片空曠的空間。
依稀有記憶裡的風迎麵撲來。
鮮紅的薄紗倏地飛揚,拉妮婭不得不閉上了眼睛,幾秒之後,她睜開眼睛,空間裡的景象映入眼簾,呼吸驀地一窒。
眼前是一座空空如也的劇場,吊燈不見蹤影,雕像斑駁褪色,舞台上落下破舊的幕布,依稀夢回過往,重溫舊夢。
然而這不是拉妮婭失語的原因。
——這座毀滅劇場沒有坐席,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墓碑。
白影從黑暗中閃過,剛剛把拉妮婭引到劇場的白骨烏鴉鬼魅般重新出現,在空中盤旋一圈,落到了一隻伸出的手上。
拉妮婭的視線順著渡鴉的飛行軌跡下落,看到了它的主人。
穿著黑色喪服的女孩站在一排排墓碑中間,仰起頭,和拉妮婭對視。
她有著漆黑的鬈發,身量不高,拉妮婭看不到她的眼睛——半張臉寬的繃帶蒙住了她的眼睛,那張素白精致的臉上毫無表情,看上去像是蒙眼的正義女神。
白骨渡鴉親昵地蹭著她的手,女孩默默等了一會,收回手,渡鴉順勢騰空而起,落在她的肩膀上。和拉妮婭一樣,真空的環境對她毫無影響。
她歪了下頭,似乎不知道為什麼這裡會有人造訪,過了會,鬆開手中的鐵鏟,從喪服裡抽出一本小便簽本和一支圓珠筆,低頭在小本子上唰唰寫字。
她寫字很快,沒幾秒便放下筆,拿起來給拉妮婭看。
“你好,另一個我。”
——那張被繃帶遮住大半的臉,和拉妮婭一模一樣。
儘管已經有所預感,可當自己真正和另一個自己麵對麵,拉妮婭依舊感到難以置信。
和之前那些時間線不同,眼前的女孩和拉妮婭一模一樣,這也意味著,她們的時間線是從同一個源頭衍生出的兩條河流。
她張開嘴,剛說了一個字,想起來這裡是聲音無法傳播的真空,頓時閉上嘴,有些不知所措。
雖然蒙住了眼睛,女孩似乎依舊能看到拉妮婭的表情,她摸出另一套紙筆,交給肩上的烏鴉,烏鴉叼住紙筆,飛到拉妮婭身邊,把紙筆交給了她。
她看起來沒有敵意,但也沒有見到活人的喜悅,全程她的表情都沒有波動,說不上漠然,就隻是……和空無一人的空間站一樣,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拉妮婭猶豫了下,寫道:“這裡是哪裡?”
“這裡是毀滅劇場。前身是瞭望塔,正義聯盟的衛星總部。”女孩寫下一行字,“我是守墓人。”
拉妮婭不知道瞭望塔是什麼,不過正義聯盟她還是聽過的。
當務之急應該是問問這個拉妮婭有沒有打敗海拉,可不知為何,拉妮婭看著守墓人的臉,一時間忽然無法直接問出口。
“為什麼這裡廢棄了?”拉妮婭寫道。
這一次,守墓人沒有寫字。
她在原地站了一會,似乎在思考,可拉妮婭感覺她在發呆,孤零零地站在街頭,像隻走丟了的小狗。
過了會,守墓人終於有了動作。
她走到一排墓碑前,一隻手搭在墓碑上,伸手指著墓碑上的文字。
順著她的手指,拉妮婭低頭看過去,隨後猛地睜大了眼睛。
——墓碑上刻著“戴安娜·普林斯”。
她怔怔地轉動視線,一寸寸掃過眼前的墓碑森林,找到了更多熟悉的名字。
史蒂芬·斯特蘭奇,彼得·帕克,旺達·馬克西莫夫,詹姆斯·巴恩斯,洛基·奧丁森,卡魔拉,彼得·奎爾,格魯特,曼蒂斯,德拉克斯……
這一瞬間,拉妮婭忽然對眼前的墓地感到了畏懼。
“每一個,”她慢慢寫,“都是?”
守墓人點了點頭。
“發生了什麼?”拉妮婭寫道。
她知道自己不應該問這個問題,但是在看到眼前的毀滅劇場之後,她沒辦法不去問。
然而守墓人並沒有沉默,甚至沒有多餘的動作,隻是低頭開始寫字。
她寫了很長一段,筆尖頓了頓,又劃掉了幾句,過了幾分鐘,才重新把本子展示給拉妮婭看。
“你知道滅霸是誰。”後麵是一段被劃掉的文字,“他認為宇宙中的資源是有限的,不足以讓所有人幸福地活下去,所以他想要用六顆無限寶石隨機殺死宇宙中一半的人口,讓剩下的人獲得幸福。”
“在這個時間線裡,他集齊了無限寶石。我沒有能夠在那之前阻止他。”
她寫道:“我沒有在那之前集齊無限寶石。”
拉妮婭和她對視,手指垂在身側,沒有抬起來的力氣。
她清楚自己的壞運氣,如果是比拚概率,活下來的人不應該是她,而守墓人能夠站在這裡,也不是因為她的運氣比較好。
隻是死者不可能再死一次而已。
拉妮婭甚至不想去問滅霸的結局。
“這些是什麼?”她寫道。
寫下這行字的時候,她們已經離開了毀滅劇場,在瞭望塔裡漫步。
舷窗外的銀河灑落下無儘的星光,走廊上像是浮動著一層淺淺的水波,黑裙和紅裙的女孩從舷窗前經過,蒙著光輝的側臉玉石般堅硬。
“這裡埋葬的是他們的骨灰。”守墓人寫道。
“為什麼這裡隻有你一個人?”拉妮婭問。
“因為我不穩定。”守墓人寫道。
她放下便簽本,手指伸向蒙住眼睛的繃帶,慢慢扯下來,讓拉妮婭看到了她的眼睛。
那雙眼睛並不是熟悉的森綠,而是變得像是魚類的眼睛,漆黑的瞳孔外環繞著一圈圈光暈,閃爍著無限寶石的顏色,左眼和右眼周圍的光暈顏色也截然不同,在明暗之間不斷變幻。
給拉妮婭看過自己的眼睛之後,守墓人鬆開手指,在便簽本上解釋了自己的異常。
“每顆無限寶石擁有著毀滅性的力量,很少有物種能夠承載。隻有無限手套才能承載六顆無限寶石,矮人打造了無限手套,但是滅霸最後殺死了他們,隻剩下一個矮人,所以在無限手套毀掉之後,沒人能夠重新鍛造。”
她沒有繼續寫下去,但拉妮婭已經理解了她的意思。
在從滅霸手中奪回無限寶石的過程裡,無限手套也一同被毀掉,最終這條時間線上的拉妮婭選擇了用自己強行融合所有的無限寶石,把它們儲存在自己的靈魂之中,而不是像她融合時間寶石那次一樣隻是複製代碼就吐出來。
或許經過了很多爭執,最後拉妮婭成為了無限寶石的保管人,但她畢竟沒有融合無限手套,承載了無限寶石之後,狀態不夠穩定,隨時有崩潰的風險,於是她被禁止返回地球,隻能留在廢棄的毀滅劇場裡,遙遙地眺望著藍星。
對於這樣的結局,守墓人似乎沒有太多的意見。
“布魯斯每個月會來毀滅劇場檢查我的狀況。”她寫道。
“他活下來了。”拉妮婭寫道。
守墓人看了她一會。
“隻有他。”她寫道,“你認識的人裡,隻有他還活著。複仇者已經不在這裡了。”
便簽本上的字跡一筆一劃,看不出書寫者的情緒。
守墓人寫道:“他們去了另一條時間線,改變了過去,最後打贏了和滅霸的戰爭。”
但是那不是現在的時間線。
他們贏得的戰爭屬於另一種可能,而在她的時間線裡,拉妮婭·凱亞永遠待在毀滅劇場裡,日複一日守望地球和故人的墳塋。
疲憊像是水波,層層疊疊,沿著過去漫漲,浸沒進骨髓深處。
拉妮婭忽然間有些茫然,她低著頭,望著腳下光潔如新的地麵,過了會,在便簽本上寫下一個單詞。
“傑森?”
守墓人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疑惑,想了想,寫道:“你是說布魯斯曾經的羅賓嗎?他在十年前就去世了。”
她問:“你認識他嗎?”
拉妮婭想寫什麼,最後又停下了筆。
守墓人的臉上看不出好奇,也意味著,她其實並不關心答案是什麼。
既然這樣,又有什麼好說的呢。拉妮婭想。
她搖了搖頭。
到此為止,隻剩下了最後的問題。
不遠處是敞開的太空港港口,不知不覺中,她們又一次走到了這裡。
拉妮婭摩挲著手指,不知道該怎麼寫下最後的問題,過了會,她忽然意識到身邊的守墓人沒有再移動,而是停在了港口前,久久地注視著港口外的宇宙。
她抬起頭,看到了眼前的景象,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從這個角度,港口的方向正對著遙遠的地球。
黑裙的女孩凝視著那顆美麗的藍星,冰雕般的臉上終於流露出一絲很淺的寂寞,轉瞬便沒了痕跡。
拉妮婭看著她。
“你沒有回去過哪怕一次嗎?”她問。
其實沒有那麼大的風險,她已經在廢棄的空間站裡待了這麼久,而劇場裡的那些墓碑都完好無損,說明她的狀態也不是那麼不穩定,不可能回一次地球就正好身體崩潰,成為毀滅世界的罪魁禍首。
麵對拉妮婭的疑問,守墓人收回視線,搖了搖頭。
“我的運氣很差。”她寫道,“還有。”
在寫下這個單詞之後,女孩的動作停頓下來,筆尖停在半空中,折射出微弱的光。
片刻後,她終於落筆。
“我是剩下來的那一半,所以這就是我選擇的宿命。”
當她的最後一個字落下,空間站沿著軌道飛行到了一個特殊的角度。
太陽的光輝漫過港口邊緣,灑下一線璀璨耀眼的陽光,整個空間站都在陽光裡閃閃發光,守墓人站在光暗的分割線上,注視著地球,頭頂的黑發暈出一圈金光,仿佛戴著黃金的冠冕。
……
再一次假裝沒聽懂阿爾弗雷德的暗示,傑森敲下屏幕,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感覺和這位可敬的老管家作對比他在戰場上滾一天還累。
就在這時,懷裡的女孩忽然動了動。
“醒了?”傑森隨口問,打算繼續自己原先的計劃,去和複仇者聯盟多多接觸,好找到前往阿斯加德的機會。
他沒有等到意料之中的回答。
拉妮婭摟著他的脖子,下巴擱在他的鎖骨上,沉默地凝視著他們身後的黑暗,仿佛想要透過黑暗看到什麼。
片刻後,她坐直了身體。
“我看不見屏幕了。”傑森一無所知地抱怨了一句,往旁邊探了探頭。
他還沒來得及看清新的選項,一雙冰涼的手捧起了他的臉,隨後他的視線撞進了岑寂幽深的綠湖。
拉妮婭低下頭,輕輕吻在傑森的嘴角。
山間的蟲鳴低了下去,篝火漸漸熄滅,殘存的火苗在火盆裡溫吞地燃燒,交疊在一起的人影籠在暖黃的光暈裡,看不分明。
“解決了。”
在一片寂靜裡,拉妮婭低聲說:“我知道怎麼打敗海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