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他以為永遠缺失的東西，現在卻以另一種方式降臨在他身上。
顏笙拆了整整一個小時的禮物，然後他把禮物整整齊齊擺在牆邊，關燈睡了覺。
“結束了吧？”監視器背後，單立伸了個懶腰站了起來，準備換台電腦剪片子。
“等等，”江緒林卻搖頭道，“還沒有。”
“沒有？”單立好奇地看了屏幕一眼。
鏡頭裡，顏笙安靜地躺在床上，被子蓋過腦袋，把身體遮得嚴嚴實實。月光傾瀉而下，隻勾勒出一道模糊的身影。
“他不是睡了嗎？”單立茫然道。
“噓……”江緒林把食指放在嘴前。
緊接著，耳機裡突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呼吸聲。
——低沉的，壓抑的，不像是跑不跑累了，更像是強忍著哭泣而發出的抽噎。
單立把目光投向屏幕，發現床上的顏笙不知何時弓起了後背，變成了嬰兒躺在母親子宮裡的姿勢。夏天空調被很薄，能看到他伸手抓著身下的床單，肩膀劇烈地起伏著。
“這……”旁邊的工作人員麵麵相覷，“他這是在哭嗎？”
江緒林點頭，聲音有些啞：“我也沒想到他能忍這麼久。”
最開始隻是抽噎，但是漸漸的，哭聲越來越大，最後變成了嚎啕大哭。
沒有人看到他的臉，但是光聽到這壓抑的哭聲，已經陸續有人紅了眼眶。
他們原本以為故事的高潮在送禮時，心情低落的顏笙回來後，看到家人給他慶祝生日，準備生日禮物，然後大受感動抱著大家哭。
忽略旁邊扭了腰躺在地上的顏慎語，這就是一個很典型的合家歡劇本。
但顏笙沒有，他全程都表現得很淡定，就連拆禮物時也很冷靜，仿佛對此無動於衷。
直到他回到了自己房間，直到他把自己藏在黑暗中，才敢顯露出一部分真實的情緒。
他連哭都隻敢躲在被窩裡哭。
這邊的顏笙哭得昏天地暗，一牆之隔，顏慎語趴在床上“哎喲”“哎喲”不停□□，宛如一個歡樂喜劇人。
看著兩個房間裡截然不同的反應，江緒林猛地一拍大腿，興奮道：“這期節目，穩了！”
……
顏笙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了自己小學一年級的那個夏天。
當時班上最有錢的同學過生日，邀請全班同學都去參加他的生日宴會，顏笙自然也受邀在列。
他沒有錢買禮物送給他，於是花了一個星期做了一副手工拚貼畫送給壽星。
在一眾昂貴精美的禮品中，他的拚貼畫顯得是如此寒酸。
但是沒關係，這是我花了一個星期才完成的，裡麵的圖案都是我最喜歡的，一定沒問題的。小顏笙深吸一口氣，在心裡默默安慰自己，老師都說了，禮物在心意不在價格。
想到這裡，他鼓起勇氣把禮物遞了出去，脆生生地說：“周同學，祝你生日快樂！”
鬨哄哄的彆墅草坪上，周同學單手接過了他的拚貼畫。壽星剛喝了可樂，手上還有濕濕的水痕，瞬間把拚貼畫弄濕了一角。
小顏笙張了張嘴，想讓他彆用濕的手拿。但想到對方是收禮物的人，又忐忑地閉上了嘴。
然後周同學低頭看了一眼，又隨手把拚貼畫還給了他，輕慢地笑了一下：“抱歉啊，我不想要。”
小顏笙呆了一下，幾乎一瞬間忘記了思考。
周圍的同學全都看了過來，一雙雙眼睛好奇地看著他。
過了好久，小顏笙才聽到自己結巴的聲音響起：“這、這是我自己做的，雖然不值錢，但是我……我……”
他笨拙又尷尬地解釋著，急得眼睛都快紅了。
然而同學還是搖頭，嫌棄道：“我不要。”
“可……”小顏笙鼻尖霎時一陣酸澀，他努力睜大眼睛，不讓眼淚掉下來。
可這是我為你做的禮物啊，你不要，那它就再也沒有任何存在的價值。
小顏笙本能地排斥著拿回禮物，磨磨蹭蹭不想抬手。然而對方已經沒耐心，淡淡道：“你不要就算了。”
下一刻，拚貼畫被他扔在了地上。
不要……
製止的話還沒來得及出口，對方就已經鬆開了手。小顏笙連忙彎腰想要搶回禮物，然而終究是晚了一步，拚貼畫正麵落在了草地上。
那天剛下了一場雨，整個草地都濕漉漉的，霎時浸濕了拚貼畫的紙麵。水彩筆精心描繪的圖案被水暈染，曾經鮮豔的圖案變成了一片片肮臟的汙漬，醜陋不堪。
小顏笙低頭看著畫，一眨眼，兩顆眼淚無聲地落了下來。
大人都以為小孩兒不懂，其實小孩兒比大人更能感知各種情緒。哪怕過去了十幾年，當年的那一幕依舊深深地印在他腦海中。
尷尬，難堪，委屈，難受……顏笙清楚記得自己當時的每一個感受。
他沒再參加周同學的生日會，而是安靜地撿起拚貼畫轉身回家。
走到半路又下起了雨，哪怕他拚儘全力把畫藏在懷裡，等他冒著大雨回到家，畫也依舊濕透了，皺巴巴地躺在他懷裡，再也看不出原來漂亮的模樣。
顏笙一直沒有從家裡收到過禮物，唯一的禮物來自和同學的交換，多是一些玻璃珠、手工賀卡、奧特曼卡片……哪怕再普通的東西，他都跟個寶貝似的藏了起來。
彆人過生日，他也儘量地把自己寶貴的東西送出去。
但自那以後，他突然意識到，原來自己寶貝的東西，在彆人眼裡也有可能是一文不值。
他再也不收集那些不值錢的東西，也不再和人交換禮物。
他不再玩樂，不再參與集體活動，而是把所有時間都用在了學習裡。
友情或許會破裂，親情也可能不公平，隻有學習永遠不會辜負他。
是的，沒關係，他根本就不想要那些東西。
哪怕從沒收到過生日禮物，沒有過屬於自己的生日蛋糕，他不也是好好地長大了嗎？
然而諷刺的是，而等他終於負擔得起禮物和蛋糕時，他這才發現，那些東西早已失去了本身所代表的意義。
再次睜眼時，顏笙感受到了落在眼皮上的亮光。明亮的陽光透過玻璃落在床上，溫暖又明亮。
顏笙眨了眨乾澀的眼，這才意識到自己昨晚睡覺沒拉上窗簾。
睜開眼睛，他第一眼就看到了擺在床正對麵的那一堆禮物小山，其中一張手工拚貼畫被他放在了最前麵，是4歲的顏慎語送給7歲顏笙的生日禮物。
顏笙看了那副拚貼畫很久，然後他起身走進浴室洗漱，開始了新一天的行程。
或許這就是生活的神奇所在，曾經他親手否定的事物，又再一次被人重新賦予了意義。
他想，自己或許可以再試著相信他們、也再相信自己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