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雲一手提著水壺一手提著飯盒,一邊哼著不成調的曲子,一邊慢悠悠的走進辦公室,先將東西放下,然後隨意的撣了撣桌上的灰,拿起牆角的掃帚就準備先打掃打掃屋子。
今天可能會有領導下來檢查,務必要做到窗明幾淨才行。
雖然心裡這麼想,但葛雲的動作還是不緊不慢,她天生這麼一副慢性子,做什麼都比彆人慢半拍,所以其他人相繼都被提拔上去,隻有她還在收發室裡待著。
不過她很滿足現在的狀態,每天隻要收收信件、稍微整理一二,再接接電話,到點來、到點就走,日子過得不要太舒坦。
葛雲唚著笑正想出去接水,電話突然叮鈴鈴的響了起來,把她嚇得差點就將手裡的抹布扔出去。
這才幾點就有電話,普通工人都還沒上班吧?
鈴聲一直不間斷的響著,一聲接著一聲,仿佛催命一般,不知為何葛雲的心也跟著砰砰跳起來。
這是發生啥大事了……
“喂?”
夏春雪緊緊捏著電話線,可算是接了!
“我找運輸隊的夏建業,麻煩讓他接電話。”
夏建業?葛雲看了看話筒,對麵的聲音有些失真,但肯定是個女孩子,而且還是個年紀不大的女生。
“你是哪位?”
“我是他女兒,你就跟他說小雪找他,他肯定會來。”
葛雲想了想,明白了,是那個跟著媽回了省城的女兒。
“小雪啊,你爸前兩天出差了,得要好些天才能回呢,你有啥急事嗎?要是不急,就再等上十天左右,他一回來我就跟他說,讓他給你回電話。”
夏春雪拽著電話線的手都開始泛了白:“出差?去了哪裡!”
“費城,老遠了……”
“能立馬聯係上他嗎?”夏春雪急切的打斷她的話:“現在、立刻、馬上,我真的有特彆特彆著急的事情要找他!”
葛雲皺皺眉,不太喜歡她的語氣,但念著她年紀不大,又是爸媽剛離婚,還是耐著性子安撫:
“不好意思啊小雪,這車開出去在路上根本聯係不上,咱也不知道他現在走到哪了是不是?更不知道那邊的電話號碼……喂?喂,小雪你還在聽嗎?”
話筒裡傳來嘟嘟的聲音,葛雲無語的放下電話,這孩子真沒禮貌。
夏春雪頹廢的滑坐到地上,怔怔出神了半晌,而後捂住了臉。
來不及了……
如果……如果她能早點記起,如果她不是一重生就急著跟媽媽來省城,那麼爸爸的命運是不是就可以改變了?
她狠狠拍打著自己的腦袋,這麼重要的事情為什麼會忘,為什麼到現在才想起來!
明明那段記憶那麼刻苦銘心,忽然之間媽媽和妹妹就不見了,奶奶天天在家罵人,隔壁的俞奶奶經常說些奇奇怪怪的話,家裡的氣氛低迷又壓抑。
她雖然不懂,但也本能的不想在家呆,一天裡除了吃飯睡覺都在外麵瘋玩。
然後有一天村裡突然來了好些人,有公安還有爸爸廠裡的領導,他們帶著許多禮品,又是愧疚又是抱歉的說了不少話。
爺奶卻絲毫不見高興的神色,反而差點暈厥過去。因為他們說:
“建業一行人在路上遭遇搶劫,為了救同事,他頭上挨了一棍子,現在還在當地醫院搶救。”
夏春雪雙手揪著頭發,淚水啪嗒啪嗒的往下落,她知道最後爸爸會保住一條命,但是卻留下了一輩子都抹不去的後遺症。
不僅時不時會頭暈眼花,偶爾頭疼起來都恨不能在地上打滾。
為此他再開不了車,單位將他調到了後勤,不但工資少了,也再沒了那些額外收入。
可是大哥夏啟正卻進了機械廠當工人。
夏春雪後來才知道,那是夏建業跟單位談的補償條件,單位本想賠償他一筆錢,可他沒要,換成了讓侄子進廠。
這也是她對他第一次產生怨懟。
如果要了那筆錢,他就有充足的資金在改革浪潮來臨時,及時下海做生意,而不是兜兜轉轉好幾年才從機械廠脫離,她也能更早的過上好日子。
侄子,侄子!他在出事後第一個想的也是為侄子謀出路,可真是感天動地好叔叔!
但是就算這樣,也不意味著她就願意眼睜睜看著父親再遭遇一次傷痛。
夏春雪盯著地麵,忽然有些迷茫了,難道重活一世,她還是什麼都改變不了嗎?
她是來了城裡,卻過得比在鄉下還不如。她重生了,可是一切還是如前世那般運轉。
她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彆人,那這個重生還有什麼意義?
“小雪?”
楊舒琴小跑著過來,焦急的打量她:“是摔倒了嗎,哪裡疼?”
夏春雪抬頭,臉上滿是淚珠:“媽媽……”
“哎,我在我在,快起來,地上涼,小心再凍感冒。”
楊舒琴扶起她,輕輕幫她拍打著身上沾到的雪,一道中年男聲忽然響起:“這就是小雪嗎?真可愛。”
夏春雪茫然的看過去,眼前的男人梳著大背頭,穿著中山裝、解放鞋,外麵披著軍大衣,個子中等,大約一米七三左右,身材微微發福,可以看見凸出的小肚腩。
長相端正,不難看也不帥氣,屬於在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相貌,與夏建業快一米八的身高、英俊的五官沒法比。
但是勝在氣勢強,眉眼間自帶威嚴,讓人一瞧就知道不是普通人。
她看了看這個男人,又看向明顯有些不自在的楊舒琴:“媽?”
這人是誰,你不是應該在上班嗎,又為什麼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
楊舒琴囁嚅著不知道該怎麼說,幸好身後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三人下意識看過去,正在暗地裡看熱鬨的大娘趕緊裝作沒事人一樣接起電話。
“喂……誰?你說找誰?小雪?我們這沒這個人……啊,你等等。”
她捂著話筒朝夏春雪喊:“小姑娘,剛才是不是你打電話找人,那邊又回過來了。”
什麼?
夏春雪愣了愣,連忙衝過去,聲音都有些發顫:“……喂?”
葛雲在那頭爽朗的笑:“小雪啊,你說巧不巧,剛才你爸正好打電話過來,我跟他說了你找他,他留了號碼,這會還在那頭等著呢,我報給你聽,你認真記下啊。”
“……好。”
夏春雪抖著手轉動著數字盤,等待的時間每一分每一秒對她來說都是煎熬,是事情還沒有發生,還是其中出了其他變故?
終於,電話那頭傳來夏建業低沉的嗓音:“小雪?”
“爸……”夏春雪有些哽咽:“你沒事?”
夏建業胡子拉碴、頭發淩亂,模樣很是狼狽,衣服皺巴巴的,還有暗紅的血跡,聞言皺了皺眉:
“葛阿姨告訴你了?沒事,隻是遇到幾個不知深淺的年輕人劫道,一看到有彆的車來了就跑了,並沒有人受傷。”
夏春雪捂住嘴,一雙眼睛瞪得如銅鈴一般,眼眸深處有驚喜,有失而複得,也有駭然和驚恐。
沒事?沒事!她什麼都沒做,事情竟然和她記憶裡的前世不一樣了。
為什麼,到底是哪裡發生了變化?
“小雪?”夏建業看了看時間:“你找我是有什麼事?”
夏春雪沉默,楊舒琴扶住她的肩膀,擔憂的望著她,她看著母親,然後看看那個一直含笑站著的男人,良久才再次開了口:
“沒事,隻是想跟你說錢收到了,我現在過得很好,不用擔心。還有……”
她低頭,一滴淚無聲的落下,說出了那次在村口沒有及時給出的答案:
“對那個家我沒有不滿,隻是不再想回去了。”
因為回到那裡,總會讓她想起過去那個無能又淺薄的自己,想起那段失敗的人生。
不管日後是好是歹,她都不想再回去。
就像她的名字,現在改不了,不代表將來也改不了,無論如何,她的人生從她重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改變了。
電話那頭長久的沒有聲音,半響夏建業才低低的應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