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翎沉進水裡，隻露出一雙黑漆漆的眼睛，帶點小幽怨。
葉簡拍拍他的腦袋，這隻小人魚就咕嘟咕嘟埋進浴缸裡，不肯冒頭了。
葉簡：“要吃早飯嗎？”
一秒後，洛翎咕嘟咕嘟從水底浮出來，眼睛輕眨，無辜兮兮得好像什麼也沒發生：“要。”
不等葉簡說話，他還很自覺地縮小一點，又縮小一點，剛好可以被葉簡抱個滿懷。
葉簡笑著摸摸這隻小人魚，去浴室外收回放窗邊晾了一夜的小毯子，又拿出一卷乾淨的繃帶——這是他昨天回來時特意買的。
雪白繃帶在洛翎魚尾上纏繞幾圈，輕柔地覆住因為失去鱗片而裸.露在外的淡粉血肉，剩餘的末端係上一個漂亮蝴蝶結。
洛翎窩在葉簡懷中，半透明的尾鰭啪嗒啪嗒輕拍毯子，顯然很喜歡葉簡給他打的結。
這樣傷口就不容易蹭到毛毯，也不會疼了。
其實被葉簡撿走以後，他的傷勢已經好轉很多。不像當初，被族人的利爪強行剝下逆鱗，血流不止，又浸泡在肮臟的死水湖中，疼痛鑽心……
洛翎眼底暗了一下，悄悄把臉埋進葉簡肩膀。
他的神情暗沉，但再抬頭望向葉簡時，又是那副乖乖巧巧的模樣。
湊過去輕蹭一下葉簡臉龐。
葉簡眼底柔和，抱著這隻小人魚走出門。
他打算去一趟C區，解決通行證的問題。
如果沒有通行證，之後的他們連B級城市都無法進入，更彆提尋找黃昏之湖。
旅店一樓，店老板無所事事打哈欠，眼神跟著葉簡懷裡的洛翎走：“你這條人魚……”
葉簡：“我不會賣的。”
店老板停頓一下：“這是你的寵物嗎？”
葉簡：“不是寵物，是我養的小魚。”
店老板平添幾分好奇，反複打量洛翎。似乎在奇怪明明隻是寵物的人魚有什麼特殊之處，能讓這個年輕人如此珍視。
洛翎眼神冷冰冰的，一言不發地回望過去。
店老板莫名哆嗦一下，飛快扭開腦袋，不敢再說什麼。
葉簡不明所以，低頭看看洛翎。
洛翎無辜兮兮地仰起小臉，衝他眨巴眨巴眼。
葉簡心想：真乖。
走出旅店，他抱著洛翎停在左右分支的小巷前，陷入沉思。
洛翎小聲道：“走左邊。”
葉簡：“……噢。”
早上的集市依然很熱鬨，離小巷最近的一個攤位支起熱鍋，攤主是個中年女人，手上沾滿麵粉，十指嫻熟地將一塊塊麵皮填入肉餡，捏成圓鼓鼓的形狀，丟入熱氣騰騰的湯鍋中。
熱湯翻滾，肉香四溢。一隻沒見過世麵的小人魚登時有點饞。
葉簡：“請問，這是什麼？”
攤主：“餛飩，要來一碗嗎？”
葉簡：“來兩碗吧，謝謝。”
攤主留意到葉簡懷中的少年從毯子底下漏出一條黑色魚尾，沒說什麼，隨手拿出兩個一次性的塑料碗。
餛飩很便宜，隻要一幣一碗。圓滾滾的餛飩隨著熱湯滾入碗中，撒上一點點蔥花，微黑的胡椒粒漂浮於白湯上，隨著餛飩沉浮。
洛翎捧著碗，先喝一口熱湯。鮮美微辣的熱湯驅散早上的寒意，他和葉簡都輕輕舒了一口氣。
“深海裡有一種魚，叫梭梭魚。”洛翎咬下一顆餛飩，肉香充盈口腔，他滿足地眯起眼睛，“那個魚肉也有特殊的辣味，和餛飩一樣好吃。”
葉簡：“梭梭魚？好可愛的名字。”
洛翎立馬道：“才不可愛呢，那種魚很醜的，隻有肉好吃……等葉簡和我回海裡，我抓給葉簡吃。”
葉簡想起這條小人魚之前說過的自己抓魚很凶的話，沒忍住輕笑出聲。
洛翎仰頭：“？”
“快吃餛飩，”葉簡一本正經，“要涼了。”
一碗餛飩下肚，整個人都暖乎乎的。洛翎摸摸自己的肚子，覺得十分滿足。
他已經很久沒吃過肉了。
雖然他是一隻小人魚，需要多吃肉才能快點長大。但人類城市裡的肉好像很貴，所以，他偶爾吃一兩次就很滿足。
葉簡起身付錢，順便詢問攤主：“請問C區怎麼走？”
“C區？那裡離這有半個小時的路程，但如果你搭公交車，隻要十分鐘。”
——十分鐘後，葉簡抱著洛翎，坐在攤主說的“公交車”上。
在葉簡眼中，這是一輛長長方方的鐵殼，鐵殼內部設有兩排冰冷的鐵皮座椅，車身懸浮於地麵，依靠一種葉簡沒聽過的“磁力”運行。
公交車上有些顛簸，洛翎不太喜歡這種感覺，一聲不吭地把額頭靠在葉簡肩上。
葉簡摸摸這隻小人魚：“等通行證的事情有了著落，我們就換個地方住吧。”
洛翎抬起腦袋：“為什麼？”
葉簡：“你不喜歡那個店老板，不是嗎？”
洛翎有幾秒沒吭聲，隨即搖搖頭：“可是，那裡很便宜，每天隻要十幣，我們可以住好多天。”
現在的他幫不了葉簡什麼，所以，隻能儘量減輕一些葉簡的負擔。
“錢不是問題，”葉簡道，“如果有通行證，我們就能出去賺錢。”
洛翎：“嗯……還是算了，我覺得那裡挺好的。”
“而且，這裡的人都把我當成商品，就算換個地方，也沒什麼區彆。”
他說這句話的聲音很輕，但並不特彆失落或者難過。
因為他很弱小，所以才會被當成商品。如果他足夠強大，那些人根本不敢藐視他。
雖然離他變強還要一段時間，但好在，他遇到了葉簡。
葉簡和彆人不一樣。
洛翎一眨不眨地望著眼前的人。
葉簡從來不會把他當成商品，葉簡不是那些藐視他的人類，也不是那些殘忍追殺他的同族。
這個世界上，隻有葉簡對他好，也隻有葉簡會陪在他身邊。
葉簡是不會拋下他的。
葉簡發現懷中的小人魚看著看著自己，忽然高興起來，還衝自己晃晃尾巴。
他抬手，輕戳一下洛翎小臉。
洛翎鼓起腮幫子。
葉簡嘴角微揚，又戳一下。
洛翎抓住他的手，眼巴巴地看著他。
葉簡微微笑了起來，道：“不過，我還是希望能換個地方，靠近更好一點的集市。”
“這樣的話，還可以給你買肉吃。”
比起昨天晚上吃的麵包，他發現洛翎還是更喜歡那種肉餡的餛飩。
洛翎說過自己會吃魚，也許這隻小人魚就是要吃肉的。
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葉簡道：“你喜歡吃肉嗎？”
洛翎：“嗯……也不是特彆喜歡啦。”
他有點不好意思，又很高興葉簡能記住自己的喜好，晃晃葉簡的手：“葉簡喜歡什麼？”
“我嗎？”葉簡想了想，“我應該沒有什麼特彆喜歡的東西。”
他失去記憶，遊蕩於這個人類城市，雖然接觸過很多東西，但除了眼前這條小人魚外，還沒有什麼能給他留下特彆深刻的印象。
洛翎“噢”了一聲，臉上表情沒什麼變化，悄悄抱緊葉簡的手。
——
公交車停在路邊，葉簡抱著洛翎下車，來到C區。
C區是探險者小隊駐紮的區域，儘管還不清楚探險者小隊到底是什麼，但葉簡能看出這裡的人無論是穿著還是精神麵貌，都和其他區域不太一樣。
換句話說，他們中有的像普通人，有的不像。
洛翎好奇地打量四周，葉簡則安靜地走在街邊，並不急著主動找人詢問。
畢竟他一個外來者，又帶著一條小人魚，必然引人注目——果然，沒過多久，就有人攔在他麵前。
“沒見過你，生麵孔？”
說話的是一個身材矮小的男人，眼神帶著探究與警惕。與此同時，他身後的幾處地方都有目光投來。
“你來這裡乾什麼？”
葉簡：“我想加入這裡的探險者小隊。”
“探險者小隊可不是這麼好加入的。”男人不屑地冷嗤，“而且，你看起來可不像守望者。”
葉簡平靜地道：“你也不像。”
他這句話並不是試探，而是肯定。因為他能確定，麵前這個男人隻是個普通人，並沒有特殊的能力。
男人沉默幾秒，轉身：“跟我來。”
洛翎揪揪葉簡衣角。
葉簡輕聲道：“沒關係，走吧。”
瘦小男人帶他們穿過街道，來到一棟屋子裡。
屋子大門敞開，裡麵的陳設很簡單，一張桌子，一把椅子。
一個身材健碩、膚色偏黑的男人坐在椅子上，另有幾人站在他身後，一言不發。
瘦小男人率先走過去，衝坐在椅子上的男人道：“奧爾哥，就是他。”
奧爾點點頭，瘦小男人隨之站到一邊。
洛翎沒想到屋子裡有這麼多人，好像還特意等著他們，沒忍住偷瞄葉簡一眼。
葉簡麵色沉靜，目光是一貫的淡然。
洛翎登時放鬆下來，安心地窩在葉簡懷中。
屋內氣氛沉寂，沒人開口，像是刻意地施壓。
葉簡倒不是很在意，安靜地觀察麵前眾人。
他能猜得出來，C區應該有一股特殊的勢力，而他和洛翎這兩個外來者一進入這裡，就得到特彆的關注。
此時，在這個屋子裡，除了坐著的奧爾，其他人身上都帶著武器，或是匕首，或是槍。
他們很自信，隻要麵前這個年輕男子做出一點冒犯他們的舉動，他們就會讓他明白，什麼叫冒犯的代價。
當然，既然已經踏進這個屋子，這個人不付出點什麼，也彆想安然無恙地出去。
洛翎眼底微冷，他察覺到這些人的惡意，剛想直視回去，葉簡已輕輕抬手，安撫地拍拍他的後背。
這隻是一個很簡單的動作，然而，也就是葉簡抬手的這一瞬間，他的眸色陡然暗沉，仿佛寒夜裡的墨色凝結。
無形的黑色絲線自他指間遊走，肆意蔓延，如同死神鐮刀垂落的陰影，在屋內所有人毫無察覺之時悄然覆蓋他們身邊。
屋內的人依然無知無覺，洛翎卻眨眨眼睛。
黑色絲線纏繞勾連，如輕軟稠密的蛛絲籠罩住屋內眾人，鋒銳的線身可以輕易割開皮肉，卻在即將碰到那些人身上的武器時穿錯過去，無法直接相觸。
葉簡並不意外。
之前遇到莫森和陳嬈時，他就發現自己無法操縱這種人造的器械。而人類的身體構造也和異獸不同，異獸體內充斥著可以被他連接控製的黑色絲線，人類卻隻是正常的血肉骨骼，同樣不受他操縱。
不過，這不代表他不能殺死這群人。
葉簡沒有直接動手，隻是將目光投向坐在椅子上的奧爾：“這裡隻有你是守望者。”
屋子裡的其他人，都是普通人。
但奧爾給他的感覺不一樣，或者說，奧爾和他之前遇到的人都不一樣。
這是一種直覺，是異類對於自己同族的弱小幼崽的敏銳嗅覺。
奧爾此時還不清楚他們所有人的生死都已落入葉簡手中，聽到對方的話，臉上登時浮出愕然的神情。
他的確是守望者，但為什麼這個人能看出來？
能夠一眼認出自己的身份，難道對麵這個人也是個守望者，而且比他更強？！
奧爾當即有點不淡定，但想起自己的小弟還在身邊，又勉強冷靜下來。
“看來你的確是守望者。”
奧爾說這話時還算鎮定，他身後的小弟卻紛紛露出掩蓋不住的震驚或是恐懼。
他們根本沒想到葉簡這麼年輕，居然真的是一位守望者！
守望者是何等身份，他們剛才竟然還想給他一點顏色看看……真是不要命了！
奧爾又問：“你來自神庭，還是禁地？”
葉簡沒有回答。
他的神情毫無變化，卻讓本就虛張聲勢的奧爾陡然抓緊椅子扶手。
不好，喜怒不形於色，完全看不穿他的想法……可惡，此子城府極深，深不可測，一看就是大佬！
這一刻，奧爾有點慌了。